局里召開產(chǎn)品質(zhì)量會議,要求各廠派名檢驗工參加。張英打算讓徒弟去,廠領(lǐng)導(dǎo)卻一定要她親自出馬。張英因此發(fā)了一通牢騷,說她一向討厭開會,又嫌會議的地點太遠(yuǎn),更恨不過是為期一天的開會,指名道姓,挑肥揀瘦硬讓她參加。遲欽亭贊同地表示了對開會的鄙視,他的態(tài)度立刻引起了懷疑。張英注意到了徒弟臉上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動。她皺起眉頭想了一陣,對欣喜于色的遲欽亭說:“明天在家歇歇,不要來上班了,小遲。”
遲欽亭一怔,遲疑著問:“不上班?”
“沒關(guān)系,我就說你有事?!?/p>
“我沒什么事呀?”
“呆瓜,在家歇一天不好嗎?”
遲欽亭找不出什么理由來反駁,嘴上敷衍說“能歇當(dāng)然好”,心里最大的不樂意,是師傅的做法顯而易見有些過分。張英又說:“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開會,去聽聽也好。”遲欽亭說:“不是說好你去的嗎?”張英臉上有種不高興,嘀咕著:“有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真還多你一個人?”
“不,我不去,”遲欽亭十分沮喪,“我情愿在家歇歇,這倒霉的會,有什么好參加的。”
第二天,遲欽亭照樣來上班,憋了一肚子氣。他知道他師傅只遺憾不能把他拴在褲帶上,狗一樣地到處牽著走。一想到自己的行為處處受監(jiān)視,他免不了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張英是那種管事太多的女人,全不明白物極必反。遲欽亭做她的徒弟,熱切關(guān)懷之下,產(chǎn)生的卻是愛逃學(xué)的小學(xué)生對自己老師的厭惡。師傅去開會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遲欽亭反反復(fù)復(fù)想到了各種可能性??赡苄宰顡?dān)心的一種可能,就是他師傅好端端地開著會,突然半路殺回廠里來。這樣的事張英絕對做得出。
事實是張英完全忽視了她防守上的漏洞,無論是在會場上或后來與徒弟見面,她都沒想到徒弟會違背她的旨意去上班。她甚至懶得去追問這事。開會的那天正好廠禮拜六。中間隔著廠休,張英再次見了徒弟,只問他休息在家干什么。她做夢也不曾想到,兩天前徒弟不僅上了班,而且動機首先是為了和她堅決作對。和后來闖進女浴室驚嚇張英的情形相仿,遲欽亭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惡作劇心理。一個人不應(yīng)該讓人覺得自己太窩囊,他為什么要使張英心滿意足。這女人處處以他的保護人身份出現(xiàn),保護人的形象從來就不討喜可愛。
遲欽亭一上班便找到了那根早就看中的撬棒。為了慎重起見,更為了防備張英突然折回來,遲欽亭把要干的活動演習(xí)了一遍。工具箱雖然重,在撬棒的作用下,很輕易地就可以移動。再次看到白漆玻璃上那丑陋的小蝴蝶,他有一種久違的親切。女浴室里空無一人。鐵皮工具箱移開后,遲欽亭對獲得的效果很滿意,十分認(rèn)真地又把工具箱移回原來位置。結(jié)局卻讓遲欽亭太掃興。人來人往本來意料中的事,然而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一點機會都沒有。整個下午,他干活都極賣力,心情似乎從沒這么平靜過。一切仿佛都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他顯得不慌不忙,直到下班前一小時,才開始了計劃中的第一步。這時候洗澡的高峰還未到達(dá),鐵皮工具箱移動的噪音不至于驚動任何人。
如果遲欽亭不是為了掩飾,一開始就擺出非常難說話的樣子,下班前來串門的各色人等,很可能立即就會離開。以后的幾天里,他一直為自己當(dāng)時沒必要的敷衍深感懊悔。那天在工具間里泡得最長的是武師傅。她早早地洗了澡,用電風(fēng)扇吹著濕頭發(fā),悠閑自得地聊天等下班。遲欽亭最大限度地耐著性子,心不在焉聽武師傅喋喋不休。他奇怪武師傅那張又臭又丑又大又夸張的嘴巴,牙床齜出著,怎么有那么多的廢話。
“小遲,我給你找個老婆怎么樣?”武師傅全不顧遲欽亭的不耐煩,話題一轉(zhuǎn),重新?lián)Q了個開關(guān)似的,又說起新的話題,“你,今年多大了?”
遲欽亭懶得告訴她自己今年整十八歲。
“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不要不在乎,小瘸子找老婆還是趁早,要不然麻煩。噢,對了,你反正不急,反正你家老頭是高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