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活下去的珍珍,像一棵經(jīng)歷了風霜的小樹,一下子變得頑強了。她不再覺得地窨子里苦悶難耐,反而覺得這里隱蔽安全。她不再哭哭啼啼傷心難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爬到小窗口看牽牛花,聽麻雀唧唧喳喳的吵鬧。她不再想死了,覺得自己以前想死的想法太幼稚。她不再胡思亂想了,只想安靜地等待何長山的到來。她不再覺得長嶺的指桑罵槐難聽,反而希望長嶺多罵她,因為長嶺每一次罵她都是從娘家回來以后。
關于木莊的消息,珍珍都是從長嶺的罵聲中聽出來的:
長山下臺了,臺亂當上大隊長了,李東生當上支書了。長山這個死東西被打折了胳膊還不死心,現(xiàn)在連家也不進了,每天在大街上游來晃去,和大寶爹沒有兩樣了。王珍珍你這個害人精,你把俺的家破了,長山不要臉了,到法院要和大鳳離婚……
長嶺帶回來的消息,讓珍珍備受鼓舞,既然何長山這么努力地爭取,她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長嶺責罵她的時候,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沉默忍受,而是順著長嶺說,姐,你隨便罵吧,只要你解了氣就行,如果覺得解不了氣,你就打我兩下子吧。
她這么一說,長嶺反而不好意思罵了。偶爾長嶺也會問她,你年紀輕輕,人長得這么俊,到底看上了長山啥?她就數(shù)著指頭一條一條地念叨何長山的好。長嶺往往會被她念叨得沒了氣,不由自主地就會講起何長山小時候,如何如何聰明,如何如何調皮。何長山小時候的事,珍珍聽得非常上心,時不時地順著長嶺附和幾句。于是,長嶺的講述也就有了興致。兩個女人共同談論一個男人,多多少少就有了同盟的意思了。雖然講到最后,長嶺的話題都要回到指責珍珍上,但這種指責在珍珍聽來,已經(jīng)不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恨,而是成了表面上的一種形式了。
當然,長嶺也帶回來一些不好的消息。比如說,大鳳放出話來,無論何長山告到哪兒,她死活都不同意離婚!
這樣的壞消息,對珍珍的打擊很大,當著長嶺的面她雖然不動聲色,但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每次聽到這樣的消息,她都會沮喪好幾天?,F(xiàn)在的她,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何長山頂不住壓力回頭了。而長嶺也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總是及時地勸她回頭。長嶺的勸說很有說服力:你回頭了,對你和長山都好。事情鬧到這般田地了,你回去后也不必再跟著趙大寶。就憑你這模樣,什么樣的婆家找不到?長嶺甚至說,如果珍珍愿意,她可以在柳村幫她找婆家。為了斷了珍珍對長山的念想,長嶺說,憑著大鳳的犟脾氣,十年八年這婚也離不了。女人過了青春年少,就好比秋后霜打了的茄子,蔫吧得沒人要了。
長嶺長篇大論的勸說,珍珍一句話就擋回去了,你去問問你兄弟吧。珍珍這個球踢得好,一下就讓長嶺住了嘴。珍珍堵住了長嶺的嘴,可長嶺的話多多少少也進了她的耳朵,鬧得她心里上不來下不去的。何長山走了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一次都沒有來看她。雖然她心里明白,何長山不來,肯定是怕有人盯著不敢來,但還是有一種怨在她的內心深處慢慢地回旋。更深夜靜的時候,她在黑暗中回想和何長山之間的相處,點點滴滴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她和何長山相互喜歡,模糊的是他們之間的愛好像少了一些分量,就好像做飯炒菜,油鹽醬醋都有了,鍋卻沒燒熱。鍋不熱,再好的菜也炒不出味道。她和何長山之間,就缺少炒菜的那種熱度。比起大鳳兩個兒子還有婆婆的陣營,她這方面的力量實在單薄。雖然村里到處傳言,說他們之間如何如何了,甚至有一些細節(jié)也被人們編排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有人親眼看到一樣。但實際的情況是,他們之間甭說有實質的男女之事了,連嘴也沒親過。最出格的就是臺亂看到的那次,何長山在看電影的時候,偷偷拉了拉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