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苜一年

暖生 作者:路佳瑄


【初】

那座曾經(jīng)不知道名字的山聳立在眼前,緊緊地連接著附近連綿起伏高高低低的丘陵,毫無章法的錯落。那些丘陵也都沒有名字。后來,村里人把整個山頭染成血紅的顏色,走進(jìn)去卻始終找不到一片活著的葉子。整座山被大量的塑料紅葉包裹得妖嬈,透著令人作嘔的低廉氣質(zhì)。那些孩子們總是爬上爬下的野樹,如今被一樁樁籬笆圈得密不透風(fēng)。入口處掛著諸如幸福莊園之類夸張而庸俗不堪的小木牌。山前面有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被風(fēng)一吹,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她拎著裙子站在中央,赤腳。彌散著濃烈發(fā)霉氣味的狠毒的陽光穿過那雙腳,直指向破爛的地球。

娘走的時候把她蒼白冰冷的手放在男人寬大的手掌上,沒有溫度。調(diào)轉(zhuǎn)頭,碎步離開。她望著那輕微佝僂而瘦小的背影,蹉跎但堅(jiān)定不移。男人拖著她走,走走停停。天藍(lán)色苜蓿花呼嘯而過,隨手抓一枝,緊緊攥在手里。洗得發(fā)白的寬大褲褂掛住枝杈,被男人一扯,撕開一個口子,劃破堅(jiān)韌的皮膚,不疼痛。

陌生的城市。風(fēng)追命地吹。尖銳的黑色高跟鞋底踩著恐懼。平直的頭發(fā)夸張成卷曲的波浪。指甲蓄到長得可以抓破人的臉,涂上一層紅色,再涂上一層綠色,最后涂成黑色。拖著透明蕾絲邊閃光碎片的冗長裙子??觳酱┻^幽怨并散發(fā)著暗綠光澤的走廊直抵最后一扇漆紅的門,吱呀一聲緩慢開啟,又凝重關(guān)閉。

每天都有陌生面孔的男子走進(jìn)這扇門,曖昧快速地進(jìn)去又匆忙離開。她光著身子走來走去,臉上的表情濃重而鈍劣。全部恩寵帶著婊子的嫌疑。黑色的貓乖巧地趴在破舊的玻璃窗邊,用一雙綠色的悲傷的眼神盯著她,頓挫。她躺在揉皺的床單上,以一種職業(yè)化的姿勢劈開雙腿。黑色大麗花潮濕陰霾的綻放。凌亂的發(fā)絲掩蓋冷漠的臉。暢快淋漓的叫聲夾帶著痛苦的嗚咽,一同跌入毫無快感的黑暗當(dāng)中。

男人走后,不停擦拭房間里的每個角落,更換床單,骯臟依舊。一支接一支的濃煙讓那張臉變得像涂滿了黑色的煙熏妝,面孔模糊,身體給了這個房間心卻遠(yuǎn)走高飛。

【終】

她停止奔跑。四處無人。黑色高跟鞋無影無蹤,包括長久以來被踩在腳下的恐懼。她站在去年娘離開的地方,天藍(lán)色苜蓿花扎她的眼,一個東西從口袋里掉出來——被拖走時凌亂中折下的苜?;?,枯萎成枝杈,尸體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

夜晚冰涼的露水落在她的皮膚上。薄似蟬翼的裸露衣裳,無力阻擋入侵的寒。蒼涼無人的高粱地,被風(fēng)撫過凌亂的朝著不同方向搖晃,像綠色的龍卷風(fēng)把她卷在中心。村子里那些纏綿交織著閃閃發(fā)亮的燈光,散發(fā)著溫暖,只有她家那盞燈是黑著的。偶爾傳過老黃狗撕裂的吼叫,習(xí)以為常,她奮力走出高粱漩渦。站在空曠松軟的土地上,低下頭,一個瘦長傾斜歪曲的影子,狠狠碾碎。

村子里的人都說那不是她的娘。

她剪掉卷曲成波浪的長發(fā),剪掉黑色的指甲,剪掉透明蕾絲邊閃光碎片的冗長裙子。她抖落洗得發(fā)白的被撕破一條大口子的寬大褲褂,她看著聞訊趕來的村民對著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好事的小孩狂奔過去抓起她剪掉的裙邊套在頭上,蹦跳著說要回家藏起來,長大了做新媳婦的蓋頭。被大人一把奪過來,扔在地上,使勁地踩兩腳。

那座曾經(jīng)不知道名字的山聳立在眼前,緊緊地連接著附近連綿起伏高高低低的丘陵,毫無章法的錯落。那些丘陵也都沒有名字。后來,村里人把整個山頭染成血紅的顏色,走進(jìn)去卻始終找不到一片活著的葉子。整座山被大量的塑料紅葉包裹得妖嬈,透著令人作嘔的低廉氣質(zhì)。那些孩子們總是爬上爬下的野樹,如今被一樁樁籬笆圈得密不透風(fēng)。入口處掛著諸如幸福莊園之類夸張而庸俗不堪的小木牌。山前面有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被風(fēng)一吹,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她拎著裙子站在中央,赤腳。彌散著濃烈發(fā)霉氣味的狠毒的陽光穿過那雙腳,直指向破爛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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