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陽光正好,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后來睡得有些熱,就將外婆家電風扇搬了出來,放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又睡了過去。
這臺電風扇的年紀大概比我都大,從我記事開始,就一直在用。它工作的時候,會發(fā)出一些吱呀吱呀的聲響,讓我分外安心。我是一個戀舊的人,對一些古老的東西特別惦念,因為它們身上,總能記載很多回憶。
我翻了個身,手在額前抹了一把汗,吱呀呀的聲音沒有停,可風怎么好像變小了?我將衣領拉下了一點,哀嘆了一聲又繼續(xù)睡,睡著睡著,就覺得有哪里不對……
可是因為實在太想睡覺了,兩只眼睛怎么都睜不開,所以我就睜開了一只,而且就一條縫。在那條縫里,我看到了柏辰的臉——有些陌生的臉。
可能是真睡迷糊了,我很難把記憶中的柏辰和眼前的柏辰重疊起來,畢竟,對孩子來說,那四年是成長最快的四年。
可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年幼的柏辰,還有那段沒有煩惱的兒時的記憶。那時候媽媽還很健康,那時候我還很純真,那時候外婆家那只生了不知道多少窩小貓仔的老丑貓還是一只小丑貓……那時候,柏辰還是一個挺矮挺胖老是要跟在我身后轉但又總喜歡對我橫鼻子豎眼睛的別扭跟班。
而如今,小豆丁的我長過了一米七,他也過了一米八,不再矮,也不再胖。話說我們家這一輩都挺高的,為此外婆沒少洋洋得意一番。
我恍惚了一下才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念了一句:“柏辰?”我的聲音尚嘶啞著。
他對我輕輕一笑,說:“你外婆和小姨派我來帶你出去逛逛。”
我知道,她們是怕我心情不好,而柏辰從小就跟我狼狽為奸,自然是逗我開心最好的人選。雖然不太提得起精神,但也不好駁了長輩的一番好意,我便點頭跟柏辰去了。
不得不說,那么多年沒一起廝混,再走在一起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他不再在我身后跟著我走,而是我在他身后跟他走;他不再抬起頭閃著星星眼看我,而是說話的時候我需要仰視他,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我們在街上逛了一會兒,也沒買什么,覺得挺無聊,我就提議去他家。我記得他小時候會拉小提琴,就問他能不能去他家陽臺上,他拉給我聽。他說那得回去找找,如果小提琴還在,就可以。
他家在縣城里的老房子,是那種很多年前蓋的小樓,三層高,地板還是木頭架的,上樓的樓梯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的一個狹窄的過道里。不知道是沒人住了還是怎么,也不見一個人影,過道的燈已經年久失修壞掉了,非常黑,又是老房子,所以走進去倒也有幾分嚇人。
在那個狹窄的過道里,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這里到底是他家,他自然很熟悉路,可是我?guī)缀醪桓疫~步,跟不上,錯了幾步路,就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我有些害怕,停下來叫他,然后便感覺他的手伸過來拉住了我。
其實開始的那會兒還是很自然的,可是沒多久以后,就有點奇怪了。因為那路不長,一下就拐上了樓梯,到了二樓就有燈了,而我們可能是在黑暗里走路的頻率不快,所以走過樓梯的速度也不快,可他就一直拉著我的手,在有燈的地方也沒有放開。
雖然小時候我倆無數次坦誠相見,他的裸體我都很熟了,但畢竟現在大了,又事隔多年,總是有些因性別而起的陌生感。他這樣拉著我的手,我就覺得好尷尬啊好尷尬,想把手抽出來,可這樣又覺得太刻意了,也不妥,于是在內心掙扎的這段時間里,就一直讓他拉著。
然后氣氛就變得有些奇怪了——當然,這大概是我一個人的感覺。
再然后我們就到二樓他的房間去拿小提琴,可能是多年未碰,他自己也找不著放哪里了。他蹲著找啊找,我就站在旁邊看,四周很安靜,安靜得我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和我自己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