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是半幅。那半幅漁夫圖……”中年男子見柳碧瑤回答得遲疑,心里有了譜。
“我不知道!”柳碧瑤實在厭惡這種似乎通曉一切的眼神。
中年男子的眸子驟然放著光,他緩緩地蹲下,與她對視,“我希望你能夠如實告訴我?!?/p>
“我說的是實話。”
中年男子蹲得吃力,重新返回坐下,交叉著手指,聲音平緩得不帶一絲波瀾,“姑娘,你貌美可人,青春年少,正是做玫瑰夢的時候,想必心里正裝著某個英俊少年郎。期望嫁給心愛的人,能夠與其雙宿雙飛,伉儷恩愛……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絕路呢?想想,一座孤墳,荒草離離,一鞭殘陽,幾陣歸鴉,孤魂何依,愁苦誰共?所以,我勸你……”
這番話讓柳碧瑤突然失去了防御的底線,她哭了,淚落如豆。柳碧瑤壓抑不住恐懼與哀傷的情緒,更是為了心里那份未來得及享受的甜蜜。她不甘心就這樣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如眼前人所說的,孤魂何依,愁苦誰共?
中年人很滿意地看著柳碧瑤的反應。
柳碧瑤哭得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為了那幅畫打我娘,逼我娘交出那幅畫……后來,我姐姐被賣了,我娘為了找她,一個人來到上海。我想娘,也來上海找她……很多年過去了,我爹死了,有人說我娘也死了……”
中年人要聽的不是這些,打斷她的話問道:“那么,那幅畫呢?”
“我娘離家的時候,我才六歲?!绷态幪ь^看著他,淚眼迷離,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自從我娘離家后,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幅畫。”
中年男子盯著柳碧瑤看了好一會兒,竟琢磨不出這句話的真假。如果她對畫真的一無所知,那么,溥倫接近她又是為了什么?難道真是年輕人玩的感情游戲?中年男子的心思從不寫在臉上,他用肯定的語氣很輕松地說:“你知道的?!毕袷墙衣兑粋€小孩子玩的把戲。
面頰上的淚痕蜿蜒如線,柳碧瑤低下頭,很疲累地靠著墻。她壓低聲音,像是喃喃自語,清冷而怨懟,“很多人都這么說……可我真的不知道?!?/p>
愕然良久,中年男子起身離去。柳碧瑤知道他會再回來。暫時問不出什么,他可以再問,再拖,慢慢磨掉她心里的防線。待她饑乏難耐時,說出來的也許就是真話。
不知過了多久,盤曲坐著的腿木木的,開始發(fā)麻發(fā)痛。柳碧瑤吃力地站起來,雙腳綁著,她就跳著挪移到僅有的那扇窗前。
天色晚了,油燈漸漸燃起來。窗旁的蘆花枝枝如浪花般起伏,一只沙鷗飛過夜闌,乘風送來一串清泠音。這里是蘇州河畔的蘆葦灘,離市區(qū)不遠,清冷得仿佛已是另一方天地。
這么荒蕪的地方,時常有來源莫名的尸體沉浮不定地漂上淺灘。要是那男子問不出什么,也許會殺性大起,將自己拋尸野外,無人知曉。想到這里,柳碧瑤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要是自己果真遭了不測,興許連葬身之地都沒有,更何來孤墳一座?
胡思亂想著,身子軟綿綿地靠著墻壁滑落。事到如此,逃是上策。可怎么逃呢?手腳綁得那么緊……柳碧瑤無力地抬首遠眺那方蒼穹。
一記長哨,晚風疾勁吹過蘆葦灘。
破落的木門被風刮得咯吱咯吱響。嘎吱一聲,有人進來了。
柳碧瑤陡然一驚,心里掠過最壞的打算,先把自己給嚇著了。定睛一看,所幸進來的并非是那個中年男子。
這是一間被漁民遺棄的灘前老房,長久荒廢,于是就成了各路候鳥野獸以及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的庇護佳所。
進來的正是一個衣裳襤褸的乞丐,長發(fā)膩結,面色臟灰。進來的瞬間,屋里就彌漫開一股腥臭味,攪得人反胃。乞丐亦步亦趨,很好奇,又像是有點兒怕,她慢慢地靠近柳碧瑤。
乞丐到了柳碧瑤面前,定定地,伸出一只臟手,溫柔地撫摸起她的臉。
很暖和的手心,似曾相識。柳碧瑤奇怪這想法。
臭味尖刺地鉆入鼻腔,柳碧瑤不適應這股異味,轉過頭來呵斥她,“你別碰我!”
乞丐一驚,緩過神來,返身尋覓著什么。她看見角落里擱著根木棍,過去抓起棍子,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呼的就要砸下來。
“??!”柳碧瑤本能地彎下腰護著腦袋。
棍子沒砸到身上,落到半空中就滑過去了。乞丐松手扔掉棍子,很氣惱的樣子,嘴里不停地叨念著。
柳碧瑤想到一計,和聲問乞丐:“我這兒有吃的,你要不要?”
乞丐喏喏地點著頭。柳碧瑤返身對著她,“那你先幫我把繩子解開?!?/p>
乞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認真地擺弄起那個死結來。乞丐有點兒力氣,竟然能精確地找尋出解結的方法,三兩下的工夫,柳碧瑤覺得手腕輕松了不少。
門外響起腳步聲,想必是那伙人聽到動靜趕過來了,柳碧瑤猛然推開乞丐,縮在墻角。
乞丐突然站起身來,瘋了似的,揮舞著雙手沖出門外。柳碧瑤聽到門外有人喊:
“又是這個瘋婆子!”
“快進屋看看那妞,別讓她跑了!”
有人剛往屋里探進腦袋,就被那乞丐抓住頭發(fā),生生地扯了回去。一聲哀號。
“那妞兒還在,把這瘋婆子推到河里去!”
混亂的拳腳踢打聲,悶得像是踢打著一只飽實的口袋,不時夾著幾句咒罵。鬧了會兒,聲音漸漸弱去。
窗外一彎細月,伴有寥寥星光。
趁現(xiàn)在快逃。
柳碧瑤快速除掉手腳上的綁繩,趁著夜色摸出門外,登上一張停在灘頭的小竹筏,她小心地搖幾下櫓,竹筏悄然隱入蘆葦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