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1939年秋天,當時“二戰(zhàn)”激戰(zhàn)正酣,維特根斯坦和他的學生馬爾康姆在倫敦的泰晤士河畔散步,兩個人閑聊的時候說起一則八卦消息:德國政府正在譴責英國政府煽動一起謀殺案,謀殺的對象是希特勒。維特根斯坦評論說,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我也不會驚訝。馬爾康姆反駁他說,這種行為跟英國人的“民族性格”是不相容的。這種爭論本來是無傷大雅的,但是維特根斯坦卻非常生氣,他們本來是好基友,但是從此之后,維特根斯坦跟馬爾康姆割袍斷交了。五年之后,馬爾康姆已經(jīng)離開英國,到美國的太平洋艦隊上服役,這時候他收到維特根斯坦的來信,終于了解了維特根斯坦為什么會生氣。在那封信里維特根斯坦是這么回憶他們的爭論的,他說:“你關(guān)于民族性格的議論,它的簡單幼稚使我吃驚,我因而想到,研究哲學如果給你帶來的只不過是使你能夠似是而非地談?wù)撘恍┥願W的邏輯之類的問題,如果它不能改善你關(guān)于日常生活中重要問題的思考,如果它不能使你在使用危險的語句時比任何一個記者都更為謹慎,那么它有什么用呢?”我對維特根斯坦這句話印象極其深刻。我們這個時代因為知識的普及和資訊的發(fā)達,越來越多的人能夠毫無門檻地接觸到各種各樣抽象的、玄奧的哲學理論和莫測高深的超級概念,用維特根斯坦的話說就是那些“危險的語句”。但是正像維特根斯坦所說的,如果人們非但沒有因此養(yǎng)成謙卑的習慣,學會鞭辟入里、小心謹慎地分析,反而借此贏得了知識上的驕矜,隨心所欲地濫用這些危險的語句,那將不止是對哲學的踐踏,而會戕害公共討論的品格和日常生活的常識感。
除了要警惕超級概念的濫用,還要警惕政治語言、軍事語言以及網(wǎng)絡(luò)語言的濫用,我們的生活世界正在充斥著各種各樣暴力的語言。暴力的語言、粗糙的語言必然會導(dǎo)致暴力的思維、粗糙的思維。奧威爾說,思維的淺陋讓我們的語言變得粗俗而有失準確,而語言的隨意的零亂又使我們更容易產(chǎn)生淺薄的思想。在我看來,這種僵化、暴力、粗糙的語言表達出來的是對思考的仇恨,是對思想者本身的恐懼。如果說清晰、準確、有邏輯的思維是走向觀念革命的第一步,觀念的革新首先就表現(xiàn)在語言和表達上。還是奧威爾的原話:抵制不良英語并不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也不止是職業(yè)作家所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那么同樣,在我看來,抵制不良中文也不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因為語言是存在的家,我們是通過語言來定型我們的思想,通過語言來塑造我們的情感。
在談完理念的力量、語言的腐敗之后,最后我想談一下情感的教育。
我篤信理念的力量,但我并不認為理念是萬能的。大衛(wèi)·休謨說:“理性是激情的奴隸?!痹诂F(xiàn)實生活中,我們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讓我們感到有些沮喪的事實,哪怕你費盡口舌,試圖通過理性的論證去說服或者改變一個人,但你會發(fā)現(xiàn),即便你把他說得啞口無言,你仍然無法真正地說服他或者改變他。
有一個道德心理學家叫喬納森·海特,他在《正義之心》中指出,我們大腦存在類似于照相機的暴光反應(yīng),它會把你熟悉的詞匯和事物自動標識為好的、壞的、喜歡、厭惡的。這種暴光反應(yīng)的速度非常非常迅捷,這個過程只有200毫秒左右。這是什么概念?一秒有1000毫秒,你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多么短暫的過程。換言之,當你看到俞敏洪老師的時候,你立刻產(chǎn)生了好感,然后你才會通過理性去尋找為什么喜歡他的理由。在這個意義上說,理性是情感的一個慢動作,理性是情感的馬后炮,理性是情感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