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zhuǎn)暖的時候，我買了一輛墨綠色的小富康，星期天早上接上季陽和貝貝。季陽管“富康”不叫“富康”，她稱之為“雪鐵龍”， 你這雪鐵龍多少錢??？你這雪鐵龍是多大排量的？你還真喜歡法國車??？我們?nèi)S花城爬山，光禿禿的山間偶爾能見到清澈的溪水，能看到黃燦燦的花，和其他俗艷色彩的花。季陽和貝貝坐在后面聊天，她說她的法語課已經(jīng)上到了第二期，如果一切順利，她秋天就能到巴黎去上學(xué)。她不厭其煩地講她那套留學(xué)手續(xù)要怎么辦，其間會有怎樣的麻煩。貝貝總安慰她說，沒事兒，都會解決的。我輕輕拍打著方向盤，想著她真的要走了，想著這輛車也能帶我到好多地方，跋山涉水。

每次爬山回到城里，大家就找個飯館吃飯，運動完了飯量極大，所以經(jīng)常吃韓國烤肉或新疆館子。飯館里永遠都是煙熏火燎的，季陽總像個女主人似的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她開朗、熱情，永遠興高采烈。正是這一點讓我和她保持著足夠的距離，也許出于一種天生的悲觀，也許出于一種直覺，我總認(rèn)為她將面臨很大的磨難，后面的生活將變得有些悲慘?；蛟S每個人都將遭遇磨難，都有不可言說的一點兒悲慘，越是對未來充滿熱情充滿期待的姑娘，越有可能不那么順利，這個常識我明白。在我打量季陽的時候，“來日大難”這四個字偶爾會飄出來，我要等著看看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我添置了一雙專業(yè)的登山鞋，還買了兩件外套。我們堅持每個星期天早上的遠足，當(dāng)然，這項活動的參與者也越來越少，從十來個降到七八個，又降到五六個。我們?nèi)チ瞬?、順義的幾個地方，但從沒去過房山和門頭溝。夏天來了，我們?nèi)テ焦鹊囊粋€果園里摘蘋果，回來的路上，都有些意興闌珊。我們在城里穿行，路過北新橋，季陽看著窗外，說：“這個路口原來有個冷飲店，我可喜歡他們家的杏仁豆腐了?！痹偻白?，又說：“這個門臉原來是個自行車商店，現(xiàn)在怎么變成雜貨鋪了？”她在后座上絮叨著，我在前面安靜地聽著，季陽說起她小時候看的漫畫書《丁丁歷險記》，說她要像丁丁那樣走遍世界。說她有一陣迷戀《白鯨》《船長和大副》，考大學(xué)的時候還報考了海運學(xué)院，特別想在大海上漂泊幾年。

我和季陽很少有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但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在肯德基。那也是從城外回來，我們餓了，跑去吃炸雞塊。邊上有兩個高中女生，桌上是一沓四開的白紙，她們低著頭，臉恨不得貼在紙上，勾勒著線條。我湊過去問：“你們干什么呢？”女孩子抽出墊在紙張下的地理課本回答：“我們在畫世界地圖。不能看著畫。老師規(guī)定，要默畫?！蔽铱此齻冊诎准埳弦呀?jīng)畫好的部分，大致能猜出來那是北歐、俄羅斯漫長的海岸線?！疤y了，要是拼圖游戲還差不多。”我說。

“給我一張紙，”季陽說，“再借給我一支筆。”

女孩子遞過來紙和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