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額吉伸出雙手吐了一點唾沫往自己的頭發(fā)上抹了一抹。把兩只鞋殼子分別拿在兩只手里磕了一磕,套在腳上就下了地。她對草花的男人說,去,把喇嘛廟里的神漢給我請來,我要活著把鐵錘的父親找出來。
一個神漢描紅抹綠披掛上陣了。跳了一陣獸舞,嘴里念念有詞。老額吉跪在一個蒲團上燒黃表紙,用蒙語說著什么。后來就抱出了鐵錘,拿出了兩只碗,用尖刀割腕,把血滴進碗里。鐵錘嚎起來,老額吉也跟著嚎起來。接著又取了麻錢和板凳的血。最后的結(jié)果是麻錢和鐵錘的血融在了一起。板凳一腳踢翻了兩只碗,鐵錘又嚎啕起來。老額吉從草花手里接過鐵錘,對著麻錢兄弟和所有看熱鬧的人說,苗麻錢楊板凳給我聽著,十二年后鐵錘開鎖的那一天,你們分別把三萬兩銀子交齊,全部劃到我鐵錘名下,一分不能少。之后我鐵錘獨立經(jīng)營兆河渠。我孟家三代就是想要一條私渠,這個愿望在我鐵錘身上完成了。如果這個期間你們死了,由你們的家人接替你們還清我孟家的銀子。你們要是有半點差誤,全義和隆正直的人會把你們撕碎。我老婆子會好好活著,我等著這一天的到來。我要等著孟家的后人長大成人,撐起孟家的門戶。
板凳冷笑著看著麻錢說,你爭到了也沒有用,不是你的就不屬于你。
麻錢說,用不了半年鐵錘就會叫我爹。
老額吉長長地噓了口氣,說這些話用盡她所有的力氣。她步履維艱地走向麻錢,她托起鐵錘說,他的身上有你的血,但我不希望他身上有你的賊骨頭,我把他交給你了。但你要記住,鐵錘姓孟,他叫孟鐵錘。
之后她挪動著身子轉(zhuǎn)了一圈,她看了看整個的孟柜,向大家擺了擺手。
去吧,你們都去吧。
人們都散去了。麻錢兄弟和草花夫妻都站在院子里。麻錢說,老額吉,跟我走吧,你說你要和鐵錘生活在一起。
板凳說,老額吉,跟我走,別的人靠不住,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
老額吉擺擺手說,你們都有了自己的老柜,你們回家吧。我守著孟柜。高倉、草花跟麻錢走,伺候好鐵錘。
老額吉決絕的態(tài)度讓大家不敢勸她。
麻錢把鐵錘抱在老額吉的面前,他相信她離不開鐵錘。老額吉端詳著鐵錘說,娃睡著了,不要驚動他。
可是鐵錘正在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津津有味地吃著手指。
麻錢抬起一只手在老額吉眼前晃了晃,他發(fā)現(xiàn)老額吉的眼睛瞎了。
僅隔了一天,麻錢又來到孟柜,遠遠地看見老額吉在門口站著,一頭銀發(fā)一絲不茍地在腦后挽了髻,像要出門的樣子。手里拄著一截老紅柳。麻錢走向老額吉,在她面前彎下了身子,拽著她的兩只胳膊,背起她就走。
老額吉哆哆嗦嗦地走進陌生的苗柜,她踉踉蹌蹌地把跑過來的鐵錘攬在懷里。她說,我的老命根根肉芽芽,想得我心尖尖疼得熬上了油點上了燈——
麻錢給老額吉做了一條拐棍,放在她手里讓她試試。老額吉用手一摸是條拐棍,生氣了。她說,我不瘸不拐不聾不瞎拄著拐棍做什么,你們咒我死啊。
麻錢趕快給草花使了個眼色,把拐棍拿開了。
老額吉敲著炕沿說,看你們這是抹的啥炕沿,把我鐵錘的嫩屁股磨破呢。草花,你給我到馬圈里撿一些馬糞,燒一鍋面湯,到油坊找兩碗油渣,我抹個炕沿給你們看看。不一會兒她就擼胳膊挽袖子地干起來,她不光抹了炕沿還抹了墻圍,草花上來幫忙,她用手撥拉著說,起開起開,看不見我忙著呢,長眼睛不看干啥的。
老額吉是義和隆打馬糞炕沿的能手。她抹出來的炕沿油黑锃亮,每天吃完面用面湯漿一遍,可以在上面照鏡子。
有一天早上,老額吉想起板凳來。她說板凳呢,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哪兒去了,我怎么好久沒看見他了。麻錢讓草花去叫板凳,板凳提了寶山元的點心過來了。老額吉接過板凳遞上來的點心,癟著嘴吃著,一只手遮在下巴下面。
她抹了抹嘴說,你們哥倆都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各自看上一房媳婦,今年的臘月十八是個黃道吉日,你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