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是后套平原上少有的好年景。麥收開始,無風無雨,糧食順利進了場面,入了糧倉。種秋田和秋菜之前此起彼伏地下了場小雨,正好下種。這年是秋老虎,秋田瘋長,田野里谷熟瓜香,一片盎然。義和橋碼頭排起了長隊,一麻袋一麻袋的糧食等待船隊運往包頭和口里,要賣個好價錢。
被板凳從蚊子嘴里救出來的順子,回老家安葬了老人又回到了義和隆。他找到板凳要為板凳效犬馬之勞。板凳就把順子安排在大牛犋里當渠頭。
入冬之前,“雁行人”們打算荷實而歸。板凳派了大牛犋里跑渠口的順子,到各水陸碼頭放風,說楊板凳楊東家包租了兆河渠中游所有的荒地,租種荒地的只交水租,不交糧租,收了糧食歸自己所有,前三年全部白種。
板凳確實用很便宜的價格從杭錦旗扎薩克那里包租了兆河渠中游的大面積荒地,包期十年。他要向口里招攬大量的勞力,用三年的時間把荒地變?yōu)槭斓?。他打算前三年把荒地上收來的水租抵蒙古王爺?shù)淖饨?,前三年不賺錢。等荒地養(yǎng)熟了,水租糧租一起賺。孟家過去包租的土地還依舊,人熟地熟,要保證在沒有自然災害的情況下糧食產(chǎn)量穩(wěn)步增長。
在板凳勵精圖治的時候,麻錢更是運籌帷幄。首先他包租了義和渠上二十頃熟地,離王家的土地不遠,這就保證了土地用水不會受到限制。其次,他在兆河渠下游擴大了租地,并向中公旗扎薩克購買了一塊肥地。這塊地屬于狼山洪積扇,在兆河渠的下游,沙質(zhì)紅土,土質(zhì)結(jié)構(gòu)和氣候條件適合種植黑小麥,是后套平原唯一的能夠生長黑小麥的地帶。黑小麥是當年進貢清廷的極品。據(jù)說閻錫山到后套,走時明著帶走的就是一口袋狼山下的黑小麥。
麻錢在磨了新面后回了一次家,他騎著馬馱著面剛過義和廟,看見王家小姐王也玉騎著馬迎面過來,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王也玉和他擦肩而過時并沒有停下,她把一包東西扔到麻錢的身上說,傻瓜,接著,送給你的。
麻錢打開包袱,是一雙燈芯絨牛鼻子鞋和一雙繡花鞋墊。
麻錢把包袱拿到廂房,藏在一個平時不用的米甕里。半夜老鼠跳騰得厲害,飛檐走壁的,有一只竟砸在了楊板凳的額頭上。楊板凳起來捉耗子,就發(fā)現(xiàn)了米甕里的那雙燈芯絨牛鼻子鞋和繡花鞋墊。紅格格給板凳和麻錢做過好多雙鞋,都是帆布牛鼻子鞋。有麻錢的就有板凳的。可燈芯絨牛鼻子鞋和繡花鞋墊板凳沒有過。板凳想,這是紅格格單獨做給麻錢的,用的是當時還比較金貴的大盛魁的燈芯絨鞋面。鞋墊的圖案是雙鴛鴦。他們哥倆每次回到孟柜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紅格格是啥時候把東西交到麻錢手里的呢?只能說明一點,麻錢單獨回來過。這雙鞋和鞋墊要是沒有貓膩,麻錢就不會藏在米甕里。板凳重新躺在土炕上,胸口悶得喘不上氣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到老額吉房里看鐵錘。他撩開鐵錘的被子,鐵錘的一泡尿冒出來,風呼滋到他的臉上。他倒退了一步,心涼到腳板心——鐵錘這么小就和麻錢尿得一樣高啊。
轉(zhuǎn)眼就到了春節(jié),這是麻錢兄弟到后套的第五個年頭。
老額吉換了一件新袍子,她坐在炕上,懷里抱著一個笸籮,把蒲葦截成段兒,蘸上硫黃,每年的年三十她要做好一年用的火柴。做好一捆,她就讓人吊在房梁上。草花和草花的男人蒸煮煎炸,準備了一個月的熟食。到年三十把豬頭燉進鍋里,還沒有貼對聯(lián)。草花夫婦犯了難,他們不知道怎么問老額吉,孟家應該貼什么顏色的對聯(lián)。后套有個風俗,家里亡人的,當年貼黃對聯(lián),下年貼藍對聯(lián),后年才改作紅對聯(lián)。夫婦倆你推我我推你,不敢問老額吉,怕她老人家傷心。后來草花問了麻錢,麻錢說,今年我們不貼對聯(lián),誰也不能提紅格格一個字,我們六口人過個團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