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海保壘》 二(1)

上海堡壘 作者:江南


地鐵轟隆隆作響,我躺在長椅上,獨占整整一節(jié)車廂。

戰(zhàn)前可沒有這種好事,地鐵里人滿為患,高峰時間擠得喘不過氣來,新聞說有孕婦在里面擠流產(chǎn)過,笑話說有女孩在里面擠懷孕過。

如今大家都很少出門了,有時候你得走過好幾節(jié)車廂才能找到個同行的人。

地鐵保持運營主要是考慮軍事用途,我們跑來跑去執(zhí)行任務也得靠地鐵。

過了好幾站都沒看到人,我開始胡思亂想打發(fā)時間,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胡思亂想。

前幾天在網(wǎng)上看了篇很紅的小說,作者是個女孩子,寫上海的地鐵。

某年某月某天女孩子穿上自己心水的白裙,乘一趟空蕩蕩的地鐵,去看一個住在郊區(qū)的朋友。

車經(jīng)過靜安寺站,月臺上黑壓壓一片,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們在候車。車門開了,他們魚貫而入,一個挨著一個坐在長椅上,把各種女孩叫不出名字的重武器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鴉雀無聲。

穿白裙的女孩在穿黑衣的戰(zhàn)士中間,就像白色的綿羊行走在黑色的群山里。

坐在女孩身邊的是個年輕的中尉,臉上畫著黑色的迷彩,嘴里咬著自己的身份銘牌。

顯然這支部隊是被派去執(zhí)行某項秘密任務,戰(zhàn)士們不被允許在地鐵上說話。女孩不很確定,但從輪廓看那位中尉依稀是她初中時暗戀的男生。

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女孩心情激蕩,她幾次用眼神示意中尉,意思是你看我啊你看我啊,你還記得我么?可中尉堅定地直視前方,像是生鐵澆鑄的武士俑。

女孩急得想用手指去捅捅他,讓他好歹看一眼自己。可阻攔在中尉和女孩之間的是厚實的黑色膠木槍托,中尉把重武器放在那里,槍托隔著白裙抵住了女孩的腿,女孩連多靠近一寸的機會都沒有。

女孩想中尉其實是不愿被偶遇的女孩騷擾,所以才會這么做。終究在這群全副武裝的男人眼里,她只是個無知的、無用的、無聊的和滿懷心事的陌生女孩而已,那么的渺小。

她在車窗的反光里呆呆地凝視著中尉的臉,有時覺得他就是自己曾喜歡過的男孩,有時又只覺得那只是個面容相似的陌生人,有時覺得這場重逢仿佛宿命,有時又覺得這是對自己過去的嘲笑。

這么多年了她一直想知道在那個她試圖表白的夜晚,他們并肩走在月光下,那個男孩到底有沒有覺察她的欲言又止。

地鐵到站,戰(zhàn)士們整齊地起身下車,女孩呆呆地坐在車廂里,重又變作孤身一人,她忽然難過地哭了出來。

可就在車門關閉的最后一剎那,中尉飛奔回來,他的戰(zhàn)友用槍幫他撐住車門。在車門報警的蜂鳴聲中,中尉粗暴地抓過女孩阿匪握著手機的手,拍攝了一張自己槍托的照片,又匆匆離去。

他的膠木槍托上有一塊金屬銘牌。

女孩在部隊里的朋友看了照片說,他是想讓你看他槍柄上的編號啊,那是他在部隊里的身份編號,根據(jù)那串數(shù)字就能查到他的真實身份,他想讓你去查出他是誰,他是喜歡你啊。

女孩說那我不用查啦,我知道他是誰,我怎么會不知道他是誰呢?

于是文藝女孩陷入了一場愛情,她歡欣鼓舞地期待著戰(zhàn)爭結束之后和初戀的重逢,只要他倆那時候還活著,她想她會穿上白紗跟他去教堂。

可不久后新聞播報了一份簡短的烈士名單。烈士名單中只有身份編號而沒有姓名,這些戰(zhàn)士在保密任務中犧牲,不能對大眾公布,但是知道他們身份編號的家屬能明白。

女孩忍著絕大的驚懼打開手機,對著那張照片,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核對,當確定每一位數(shù)字都沒錯的時候,她坐在沙發(fā)里哇哇大哭。

她想自己少女時代的回憶就這么煙消云散啦,那個男孩其實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可最終也沒來得及跟自己說上一句話,轉身就奔赴戰(zhàn)爭的洪流。她跟身邊每個朋友講述這個故事,每一次都淚如雨下。

就在她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相信了這個故事,并把初戀美化到一個接近神的高度時,在一場朋友聚會上,她又見到了那個素來以風流著稱的初戀。他摟著新泡的小模特,滿身酒氣,進門就大聲說老同學我來晚啦我來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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