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承曜還來不及再開口,皇上已將手中的卷軸用力擲往地上,怒道:“好一個‘同攜勁旅意氣甚!’好一個‘會當翱翔沖九天!’他是要與誰同攜?董氏逆賊嗎?!又要沖怎么樣的九天?!朕還沒死呢!”
我快速垂眸掃了一眼地下的卷軸,那上面題的是一首長詩,我并不敢細看其中的內(nèi)容,但想必方才皇上念的那兩句就出自其中。
皇上來回地踱了幾步,面容上的盛怒漸漸淡去,他含義不明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卷軸,又慢慢轉(zhuǎn)眼看向南承曜,淡淡開口道:“你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南承曜直視皇上的眼睛,“父皇息怒,依兒臣看,這字體雖與太子殿下的筆法極為相似,但若是有人刻意誣陷作偽,也極有可能?!?/p>
他的言辭果決平靜,目光中不帶一絲回避,皇上細細打量了他片刻,卻看不出任何不妥,于是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我看到慶妃娘娘因著南承曜方才的話,美麗的眼中透出一絲不解,我緩緩垂眸,她不明白,我卻很清楚。
皇上再開口,怒意已經(jīng)控制得幾不可察,語氣中只帶了些微的嘲諷,“誣陷作偽?能學得這么像嗎?他的字是朕手把手教出來的,難道朕會不知道?”
皇上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若有似無地看向南承曜的方向,想必是心中已存疑忌。我心內(nèi)無聲嘆息,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疑?
撇開慶妃不提,趙漠與歐陽獻,原本就是南承曜的人,此番題字的事是經(jīng)由他們的口引出的,再狀似無心,身份立場卻也擺在那里,由不得皇上不疑。
這次的事雖是南承曜精心策劃的一次發(fā)難,然而董狄已死,董氏已亡,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皇上是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幅題字就廢了太子的,我亦能明白的道理,南承曜自然不會不清楚。所以,他才會出言為太子開脫,因為即便無法徹底消除皇上對他的疑心,至少在面上,他是沒有落下半分不是的。而此番布局,為的也不是扳倒太子,只要能在皇上的心目中,落下一個對東宮猜忌之影,也就足夠了。
然而,事情至此,皇上顯然已對南承曜開始存疑,那么他無論如何開口應對,都會加深皇上對他的不信任。所以,他選擇什么也不說,既不出言落井下石,也不再開口幫太子辯解什么,在皇上含義不明的注視下,神色并沒有半分不妥。
整個宣政殿內(nèi)一片死寂,因此,皇上來回踱步的聲音也就顯得越發(fā)清晰。
慶妃想來也發(fā)覺了皇上對南承曜若有若無的猜忌,目光中隱約現(xiàn)出惶急之色,卻苦于無計打破這個僵局。
我明白僵持得越久,皇上心中的猜忌會越重,心內(nèi)長長一嘆,面上卻是溫良恭順地斂容行下禮去——
“父皇,兒臣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南承曜的身影似是一僵,轉(zhuǎn)眸看我,眼光幽深,他斷然向我開口道:“朝堂之事,豈容你一個婦道人家參與,還不快向父皇請罪!”
雖是語帶斥責,我如何不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就像這次的事情,他事先沒有告訴我一樣,我想,如果不是因為皇上下旨要我入宮,他今天必定不會帶我來,我知道他不想把我卷到政治斗爭——這場鮮血與陰謀交織的噬人漩渦中來,離得越遠,才越平安。所以,即便在如今這種說什么錯什么的微妙時刻,他仍是想要出言制止我,那么我為他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皇上淡淡看了南承曜一眼,又轉(zhuǎn)向我,開口道:“無妨,朕就聽她說說,這朝堂之事,也是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