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紅燭高擎,燭光將房內(nèi)的景致染映得通亮。里面的擺設(shè)并不是新漆的,在那個朝代算得上精致華麗,跟樓婉茹的新房相比,卻是差得遠(yuǎn)了。幾名侍女進(jìn)進(jìn)出出,房內(nèi)開著窗,卻沒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藥腥味彌漫著,沉淀著。
這樣的人家,找個女奴成親,權(quán)當(dāng)是沖沖喜,真以為是洞房花燭夜,那就大錯特錯了。
少年正在興致勃勃地逗弄著石池中的十色錦鯉,身邊的侍女捧著精致的糕點(diǎn)。少年自己咬了一口,挖了些碎末扔下魚池。燭影晃動,在他秀氣的白皙的面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灰。
我無聲地走到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著我,忽然展顏而笑,“你餓不餓?這個很好吃。”說著,將手里的糕餅遞給我,又感覺不妥,回頭從侍女的盤子里拿了整塊的。
他應(yīng)該比我小吧?
從少年漾著光華的笑意里,我斷定他涉世不深,近乎稚嫩。這也是我答應(yīng)和他拜堂的原因之一,他不是司鴻宸,不會對我構(gòu)成危險。
“封少爺。”我叫了他一聲。
“我叫封逸謙,封叔他們管我叫謙兒。”他半是羞澀地回答,拉我在榻前坐下,自己卻站立著。
一句話就暴露了他的半個身份。
我并沒問,只是斜斜地瞥了外面一眼。少年馬上領(lǐng)悟到了,折身從侍女的手里接過盤子,放在榻前。那些侍女見此情景,便識趣地輕輕笑著,個個告退離去。
“你的父母呢?”我小心地問道。
他的眼光驟然一凝,臉色黯淡下來。說道:“我渴。”
我連忙給他倒了一碗溫水,他一口氣喝完,坐著發(fā)愣。過了半晌,才低低地近似囈語,“我母親很早得病死了,他們說我得的病跟母親一樣,一定是她的魂附在我的身上。”
遺傳,我嘲弄地牽了牽嘴角??此荒槦o辜,繼續(xù)問:“還有你父親呢?”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他突然賣了關(guān)子,開始轉(zhuǎn)移話題,“在皇宮里,他們叫你什么?”
我愣了愣,想,就算沒好名字,也不至于叫“甲乙丙丁”吧?還在思忖著,少年又恍惚露出多情的神情,說:“我給你起個好名字吧。”
“不,我有好名字。”我斷然拒絕了,自然而然又?jǐn)[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峭。少年失望地垂下眼,我心中不忍,隨口告訴他,“我叫韓宜笑,‘皓齒粲爛,宜笑的皪’的‘宜笑’。”
這名字還是我那個父親取的。當(dāng)時他還是一名小科員,書生氣十足,酷愛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在我還在母親的肚子里時,就想好了名字。據(jù)說韓嫣嫣一開始叫“韓嫣笑”,后來她母親知道了我,跟丈夫大吵了一頓,硬將戶口本里面的名字改了。
我剛說出口,少年便快樂地笑起來,先前的沮喪一掃而光,說:“巧極了,正合我意!我剛想取自‘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那一句呢??磥砦液湍阏娴挠芯?,在船上你朝我笑了笑,當(dāng)時你太像一個人了!”
“像誰?”我沒料到那個雨中近乎討好的笑,會勾起他的好感。少年的多情和天真,搞得我無所適從。
“小時伺候過我的,我管她叫阿顰,她笑起來很好看。那時我們都沒長大,但我和她在一起很開心。”
“她是不是宮里的?后來是不是死了?”
少年又開始叫渴,我重新端了碗溫水給他。不知道是真渴,還是死亡激起他內(nèi)心的恐懼感,他埋頭喝著,雙手輕微地顫動,額頭有細(xì)密的汗意滲出。
這個叫封逸謙的少年,一定有鮮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會想法從他口中挖出來。也許他本來不姓封,有更高貴的血統(tǒng)。也許我長得有點(diǎn)像死去的阿顰,他才對我好的。
很多也許,需要我去慢慢挖掘。封逸謙是我來到這個朝代最好的保護(hù)傘,很聽話,很溫順,我希望他健康地活著。
當(dāng)然,從他嘴里,我首先可以知道一個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