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團(tuán)作為先頭部隊,從密云城穿過,在城西北的郊區(qū)住下了。
距離長城越來越近,一班的幾個人心事重重,對于他們來說,死亡的危險離他們更近了一些,他們心中的恐懼又平添了幾分,只是誰都不會說。只有吳浩顯得很平靜甚至還有幾分興奮和激動。
吳浩進(jìn)屋了,就從爬犁上把歪把子機(jī)槍抱進(jìn)了屋,像抱新媳婦入洞房似的。機(jī)槍放到炕上,炕上是蘆葦編的炕席,很干凈的,可他還是找來一塊干布,鋪在炕上,機(jī)槍放上去,開始拆卸了。幾個老兵剛想圍過去看,他已經(jīng)拆完了。說“快”都是說慢了,那叫麻利。布上全是機(jī)槍零件。他認(rèn)真地擦拭著每一個部件,有的地方,他還在衣袖上擦兩下,又對著光亮看一眼。看那一招一式的,行家。
趙大柱看得有些出神了,問:“老吳,早干過這個?”
“莊戶人家。一個新兵蛋子,沒干過?!眳呛祁^都沒抬一下,用著不陰不陽的語氣。
這話讓鄭連聽了都不信。一個農(nóng)民,不可能對機(jī)槍有如此了解,在鄉(xiāng)村,要說看家護(hù)院,有一支老套筒子,就是老百姓說的快槍,也就夠了,頂好的,也就是他們手中的中正式步槍。除此之外,都是些老洋炮。哪來的機(jī)槍?他可以肯定,吳浩一定是個行伍出身,至少也是個排長,要不就是當(dāng)過土匪,還得是個頭。否則,他拿不出那個勁來,也不可能對小鬼子機(jī)槍這樣的熟。再有,就是他行軍的時候,小鬼子飛機(jī)來的時候,他說的是行伍話,要是沒當(dāng)過兵,肯定做不出來。那做派,就是個當(dāng)過官的??伤痪淝f戶人家,把話說死了,別人也不好再問什么。再說了,大家還是真有點怕他,不敢惹他,他的脾氣太暴了,就像一只東北虎。要是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他了,讓他打幾下,不上算。
一個新兵老吳,擦機(jī)槍,沒人敢支使。
另一個新兵,更沒人敢支使了。
鄭福進(jìn)屋放下背包,就出去了。一會兒,買回來紙和信皮,往飯桌前一坐,鋪開紙,從上衣袋里拿出鋼筆,開始要給大伙寫家信了。
看鄭福拿出鋼筆,鄭連趕緊上前,可是他剛靠上去,趙大柱就過來把他推一邊去了,說:“有老子,還輪不到你先來?!?/p>
鄭連退后兩步,原來他就沒想跟班長爭。鄭連問:“鄭福,筆是啥牌的?”
“派克。”
公子。不是公子也是個少爺。鄭連肯定了他的猜想。莊戶人家種兩年地也買不來這樣的一支筆呀。只是他沒戴眼鏡,不像先生,也不像學(xué)生,有點像少爺。
“班長,信寫給誰?”
“爹媽,還有老婆兒子。”
“說點啥事?”
“沒啥事,就是告訴他們,我們上長城,打小鬼子。前兩天,我到了北平,看到皇宮了。太忙,沒進(jìn)去。”
“就這些?沒有給嫂夫人的?”
“有。告訴她,早上給我爹裝袋煙,算是替我盡孝了。養(yǎng)好兒子,大了讓他念書,識字,給老子寫信?!?/p>
鄭福一邊問,一邊寫。鋼筆在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幾個老兵都圍著看鄭福寫字,趙大柱回過頭來,橫了他們一眼?!板X財、猴子,打洗腳水去??瓷??你能學(xué)會呀?手比腳都笨?!?/p>
鄭福給班長寫了三頁紙的信,這讓班長高興了。他從沒見過信能寫三頁紙,那得是多少話,多大的學(xué)問呀?原來求連里文書寫信,好話說了一大堆,又遞煙,又倒水的,最多是稀稀拉拉的字,把一頁紙寫滿了。剩下的這些人,就是半頁紙的事。再看文書的字,雖然歪歪扭扭的,也是盡到力的樣子,和秀才那龍飛鳳舞的字沒法比。
“班長,我給你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