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俗世關(guān)懷 3

迎向詩意的逆光 作者:趙月斌


在海子那里,大地低沉,天空高遠(yuǎn),麥子扎根大地,直指天空,詩人則承擔(dān)著痛苦,不斷地向著自身的存在發(fā)問,天空與大地是渾然一體的大宇宙,他所向往的是“詩歌、王位、太陽”,他寫村莊、家園、月光、燈,追求的是一種高貴的、神性的靈魂體悟。在江非那里,天空常作背景,大地實為耕地,而麥子就是一種普通的農(nóng)作物,它們是組成江非詩歌的零部件,在不同的文本中出現(xiàn)時作用也不盡相同。江非寫平墩湖、黃昏、落日、光芒、骨頭,則是為了表現(xiàn)具象的、世俗的鄉(xiāng)村生活。因此可以說,海子留給我們的是形而上的麥子,江非指給我們的則是形而下的麥子,海子向往的是“流浪”、“天堂”、“神的故鄉(xiāng)”,江非期許的則是“居住”、是“一生活在平墩湖/一生等待蒼天的寬容”。如果說海子喪失了土地家園,是一個過客,是出世的,那么江非就是那“一畝一分地”的法定占有者,是入世的。對江非來說,鄉(xiāng)村/平墩湖既是詩的起點,也是詩的終點。即便是寫“大唐”,他也要借助“大唐的月光”,返回“平墩湖的麥地”(《大唐》)。同是寫梭羅,海子反復(fù)強調(diào)的是“梭羅這人有腦子”,寫梭羅這個人,是為了營造一種“化境”;而江非則要從瓦爾登湖過渡到平墩湖,從梭羅過渡到自己的父親,寫梭羅是為了作對比,用美國對比中國,用“空靈”的瓦爾登湖對比“深埋泥土”的平墩湖,用父親“在平墩湖熬了一輩子”對比梭羅在瓦爾登湖“生活過短暫的兩年”(《梭羅》),與大而化之的海子不同,江非關(guān)注是庸常的細(xì)節(jié),是鄉(xiāng)村世界具體而微的喜樂苦悲,江非最顯著的個體特征就在于他的俗世關(guān)懷,他對詩歌的最大貢獻(xiàn)就在于描述并轉(zhuǎn)述了一個生動、真實的“鄉(xiāng)村原型”。

其實,與另一位早逝的作家葦岸相比,江非的俗世征象可能更突出。葦岸以清教徒式的生命實踐,植根民間,親近自然,甘愿“與萬物榮辱與共”,把日月星辰、空氣、田野、草木、莊稼、蟲子、鳥兒,以及農(nóng)事、物候、節(jié)氣、勞作、繁衍等等一一納入他的大地詩篇,并且用不多的文字(特別是《大地上的事情》),建立了他的土地倫理和土地美學(xué)。有人把葦岸稱作“二十世紀(jì)最后一位圣徒”、“上帝之子”,他的作品確是蘊藏了寬廣博大的圣者之思、圣子之愛,他所求的、所寫的,正是人類所缺失的、疏遠(yuǎn)的,他與大地的對話實際是一種孤峭的精神之旅。在《圣經(jīng)》開篇,我們看到,上帝創(chuàng)造了世間萬物,讓它們“滋生繁多”,“各從其類”,最后才創(chuàng)造了人。無疑,素食主義者葦岸恪遵的正是上帝的曉諭,他帶著“創(chuàng)世”的使命,希望重新確立大地的秩序,不但要讓大地上的一切“各從其類”,還要喚醒人類謙卑的本性,把“平等”、“博愛”付與萬物生靈。如前所述,江非的詩歌亦不乏天、地、光等元意象,但是他的用意顯然不在于將它們作為詩的母題,而是作為鄉(xiāng)村生活的點綴或陪襯,他真正關(guān)心的還是“人民的快樂”,是“小人物的苦日子”、“窮人的苦日子”。所以,葦岸無愧于“大地上的詩人”,江非亦無愧乎“平墩湖的好孩子”、“農(nóng)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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