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至強者非武,人心之力遠勝于此。
沐天府衙后院。
鐘禮文握著一個晶瑩剔透的鼻煙壺,瞇著眼躺在木搖椅上乘涼。
“大人,大人,不好了!”師爺王石驚慌失措的聲音自院外傳來。
鐘禮文神情不悅,睜開眼,“怎么說話呢,出什么事了?”
王石在院門口絆了一腳,跌跌撞撞跑到鐘禮文身邊,“大人,剛剛傳來消息,這次恩科的狀元溫朔也跟著太子殿下來了,他現(xiàn)在正領著禁衛(wèi)軍在各家店子里收糧!”
“收糧?”鐘禮文皺眉,“太子瘋了不成,他怎么敢去強行征收商紳的糧食,也不怕朝臣彈劾他?不用擔心,這些人視財如命,再說太子名不正言不順,他們不會把糧食交出來的!”
“大人,太子不是強行征收,那溫朔拿著昨夜各府敬獻的奇珍,一路敲鑼打鼓去商紳糧店里買糧?,F(xiàn)在城南賀府、城西李府的糧食全都被禁衛(wèi)軍搬走了?!?/p>
鐘禮文驟然起身,神情陰沉,“你說什么,他們把糧食全交出來了?那是我們的糧食,他們怎么敢!”他話到一半,想起昨夜晚宴上送到任安樂面前的珍寶,恍然大悟,“該死,昨晚的東西他們?nèi)徒o了任安樂,一群蠢材!好一個太子,他居然不惜名聲,給本官和所有人設了一個局!”
以奇珍賄賂朝廷大員,這些人若不想被太子名正言順地抄家,就只有交出糧食來保命。
“大人,這該如何是好?糧倉里的糧食可都是我們的?!睅煚攭旱土寺曇糁钡?。
鐘禮文還未回答,一個衙差從院外跑進來,“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鐘禮文的額頭青筋直蹦,斥道:“慢慢說,成什么體統(tǒng)!”
“大人,李頭兒被禁衛(wèi)軍押著跪在衙門前。任將軍說他目無王法,欺辱百姓,要罰他五十大板,懸于衙門前示眾一日,以儆效尤!”
砰的一聲脆響,鐘禮文手中的鼻煙壺摔得粉碎。
師爺看著不對,忙拖住他勸道:“大人,太子和任安樂師出有名,正等著您發(fā)怒呢。若是連您也出事了,咱們沐天府可就沒有掌舵之人了。”
鐘禮文頓住,長舒了一口氣,甩開師爺,朝衙差擺手道:“退下?!?/p>
見衙差退出院子,他沉思片刻才道:“是本官小覷了太子。他們這次入沐天府遠不止這么簡單。看來河道決堤之事,太子一定會查到底。王石,所有河工和管事都看好了?”
“是,大人,有三百暗衛(wèi)守著,在城南的趙家莊。”
“沐王來信說要處置干凈。我給你三日時間,你應該知道怎么做?!?/p>
師爺失聲道:“大人,那可是幾百條人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若是事發(fā),你以為太子會放過我們?”鐘禮文朝師爺?shù)沉艘谎邸?/p>
“是,小人這就去辦?!睅煚斠粍C,心底生寒,猶疑片刻,還是應了下來。
“王石,把各府各衙的官員秘密召入沐天府。太子難纏,我要提點他們一二。”
“是,大人?!蓖跏I命,躬身退了下去。
“……那場戰(zhàn)役是我領軍以來最難的一場,南海水賊猖獗,手段暴戾,見人就殺,若是讓他們沖過了海,那晉南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咱們安樂寨也有娃娃,日日抱著我要糖吃。我這一想心里就不是滋味,覺著怎么也不能讓這群天殺的闖過去。這么一堅持就又帶著三千殘兵守了一日,直到援軍趕來,大家給說道說道,這剿滅水賊可是朝廷的事,跟咱們土匪有什么關(guān)系?我算明白了,這輩子啊,我就是個勞碌命……”
時近正午,烈日灼目,讓人疲乏不堪。城郊的百姓沉默地守在侃侃而談的女將軍四周,明明那女子早已因日曬而臉龐通紅,嘴唇干涸,卻依舊坐得筆直,眼眸晶亮,神情不見半點慌亂。也許是她篤定沉穩(wěn)的聲音感染了眾人,是以當浩浩蕩蕩的馬車駛近難民營時,才有人朝官道上望去。
數(shù)十輛滿載糧食的馬車緩緩馳來,威武的禁衛(wèi)軍守護在側(cè),明黃的旌旗將整支隊伍淹沒。他們前面,領首的一匹馬慢慢踱來,馬上之人著淺黃冠服,豐神俊朗,面容溫潤。
韓燁自馬上躍下,看著屏住呼吸神情忐忑的百姓,展臂而揮道:“各位鄉(xiāng)鄰,孤是為你們而來,這里的糧食全歸你們所有。孤向諸位承諾,決不再讓一個子民餓死在大靖的土地上!”
伴著韓燁的聲音落下,百姓一陣靜默,震耳的歡呼聲隨即拔地而起,直臨天際。
韓燁眉頭舒展,沉默地望著早已起身轉(zhuǎn)首的任安樂。
她一身戎裝,臉龐隱在盔甲里。隔著歡欣的百姓,她墨石一般的眸子靜靜凝視著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