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電影院里散發(fā)著一股霉爛潮濕的怪味,地上黏糊糊的,觀眾寥寥,黑暗中可見一些閃爍的人臉,大多成對成雙,但他覺得視線里一片荒涼。對號入坐,他翻下旁邊的座椅,隨手抹一下,有幾顆葵花籽殼鉆在棉布椅套里,他把瓜子殼一顆一顆地挖出來了,椅座自動地彈回去,跟誰賭氣似的,他也跟椅座賭氣,跨出一條腿,壓住了那張椅子,一個身體占下了兩個座位。
他看見了墨西哥人。屏幕上的墨西哥女郎濃妝艷抹,潑辣野性,細腰豐乳,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美艷成熟的光芒,那個風流倜儻的墨西哥軍人留著胡子,看上去很帥,帥得有點流里流氣。他們總在水邊斗嘴,保潤起初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纷?,慢慢就看懂了,那對男女,要談一場純真無邪的戀愛,對于演員的年齡來說,似乎有點虛假,保潤對虛假的電影并不反感,只是覺得墨西哥的男女以及他們的愛情故事,離他太遙遠了,因為遙遠,所有愛情的細節(jié)都讓他覺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保潤就在這樣的抱怨中打起了瞌睡,隱隱聞見一股梔子花的香味在黑暗中沉浮。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被某種聲浪驚醒了。電影似乎進入了高潮,銀幕上的墨西哥女郎用石塊打暈了那個多情的軍人,電影院里響起一片嘖嘖之聲,觀眾騷動起來。有的觀眾惋惜男主角,啊呀不好,出血了。有的觀眾反感女主角,說,要死了,她怎么這么兇?這樣的女人,娶她要倒霉的。只有一個女孩子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為墨西哥女郎大聲叫好,打得好,打得好!
他一下辨認出了那個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仙女溜進了電影院,她選了一個僻靜的座位,離保潤的座位隔了五六排遠。保潤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放映機投射的白光恰好掠過她的頭發(fā),那一束馬尾搖晃著,仿佛一束白色的火焰。保潤站了起來,一下?lián)踝e人的視線,后排的一個婦女對他很反感,問他,小伙子,你會不會看電影的?他被推了一下,只好坐下,嘴里順勢發(fā)出了一聲嘆息,誰要看電影?我是不會看電影的。
電影散場了,外面仍然大雨滂沱。保潤率先沖到了門邊,占據(jù)了最有利的地形。這是一次失而復(fù)得的機會,他再也不愿意與她失散了。人們從電影院里出來,一時無處可去,都擠在門廳躲雨。他阻擋了通道,被人推來搡去的,并不介意。他和仙女在混亂的人叢中偶爾對視,他這里是柳暗花明的心情,她那邊卻是一副冤家路窄的樣子。保潤手里抓著一件塑料雨披,只要仙女的目光撇過來,他就抖動一下雨披,手語是:我有雨披,你過來?仙女鄙夷地轉(zhuǎn)過臉去,答復(fù)是:滾開。誰稀罕你的雨披!
必須承認,電影對觀眾是有教化作用的,即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墨西哥愛情,也是一味興奮劑,它讓保潤沉浸在某種虛幻而甜蜜的情感里。機會。他迎來了最后一次機會,他看見仙女把書包頂在頭上,向旱冰場的方向跑去,一瞬間他熱血奔涌,打開了塑料雨披追上去,凌空一兜,把自己和仙女一起兜在雨披里了。仙女驚叫道,干什么?自作多情啊,誰要跟你披一件雨披?他試探著說,這雨披很大的,可以兜兩個人,不過你要是嫌擠我就出去,我淋點雨沒關(guān)系。她抓著雨披一角,一邊用胳膊肘拱他,這在他的預(yù)料之中,他堅持了一會兒,堅持不住了,正要從雨披里鉆出去,聽見她又說,算了算了,雨太大,你還是待在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