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聯(lián)大后,劉文典重返講壇,自然如魚得水,歡欣無比。而他的講課水平更是爐火純青,又引來了無數(shù)粉絲的青睞追捧。
當年在聯(lián)大,“紅學專家”頗不乏人。但在業(yè)余時間開過“《紅樓夢》講座”者只有兩位,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吳宓,一個便是劉文典先生。
他們的講座各有千秋,吳宓往往是從西方文學理論得到啟發(fā),用現(xiàn)在一個時髦名詞就是從“比較文學”的角度加以闡發(fā)。而劉先生的講述則是“寓言式的”,多少帶有幾分“索隱派”的色彩?!耙娙室娭恰?,本可互為補充,但劉先生卻常常有意無意地做出一種“唱對臺”的姿態(tài)。有一則“劉文典三易其地講《紅樓夢》”的故事:劉先生原定在一個小教室開講,后因人多改在大教室,還是坐不下,最后決定改在聯(lián)大教室前的廣場上講。據(jù)一位曾親聆這次講座的學生回憶說,屆時早有一大批學生席地而坐,等待開講。其時天尚未黑,但見講臺上已燃起燭光(停電之故),擺著臨時搬去的一副桌椅。不久,劉文典先生身著長衫登上講臺,在桌子后面坐下。一位女生站在桌邊從熱水瓶里為他斟茶。劉文典先生從容飲盡了一盞茶,然后霍然起立,像說“道情”一樣,有板有眼地念出他的開場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今天給你們講四個字就夠了!”于是他拿起筆,轉(zhuǎn)身在旁邊架著的小黑板上,寫下“蓼汀花溆”四個大字……另一位聆聽者記述了劉先生對“蓼汀花溆”的解釋:“元春省親游大觀園時,看到一副題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花溆二字反切為薛,蓼汀二字反切為林,可見當時元春已屬意薛寶釵了?!?/p>
那時無論文科理科,無論是學生和教授,都喜歡到各系去聽自己喜歡的課。所以有些課,你可以看到學生、教授一起聽課。一次劉文典講《紅樓夢》,到了教室,已經(jīng)擠得人山人海,地上都坐滿了。只見劉文典抽一口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腔:“你們各位在座的,都是賈寶玉、林黛玉呀!”當時化學系的一位教授嚴仁蔭,已經(jīng)坐著等了半小時,聽到這樣的話,很生氣地說:“什么賈寶玉、林黛玉,都是大混蛋、小混蛋!”這是罵劉文典的??墒莿⑽牡渲v課后,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是走開的。
劉文典的“紅學”講演不僅一般的教授樂于去聽,就連當時許多有名的“紅學家”也是頻頻聆聽,幾乎一場不落。吳宓一向自視甚高,以《紅樓夢》研究為自己的學術(shù)“招牌菜”,對于一般的“紅學”研究專家,歷來都是兩個字:“不屑”;對于充斥于街頭巷尾的所謂“紅學專著”,也是兩個字:“不看”。然而,這樣的一個高人,唯獨對于劉文典打心眼里佩服得五體投地。據(jù)說每當劉文典講書時,吳宓總是悄悄地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劉文典一般是閉門講課,侃侃而談,而當講到自己認為有點獨到見解的時候,他總是會抬起頭看看教室的最后面,問道:“雨僧兄以為如何?”這當下,吳宓照例會立即起身,恭恭敬敬,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
“《莊子》我是不太懂的!”在西南聯(lián)大的課堂上,劉文典喜歡用這句話作為“《莊子》研究”課程的開場白。說得臺下的學生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個其貌不揚的教授還挺謙虛的啊,然而沒料到,他緊接著又補了一句:“那也沒有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