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老老實實地把收音機放回地面,沖著他不斷微笑,以示友好,并無搶他東西的意思。可是男孩兒對我高度警覺,他也不說話,就兇狠狠地盯著我。于是我只好返回我的卡車,拿了幾碗泡面和一些零食,給男孩兒送了過來。男孩兒看到食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食物全部搶走,然后一屁股死死地坐在收音機上面,蹺著二郎腿,碗面都不泡熱水,直接撕開包裝袋,開始咀嚼起來。嘴里發(fā)出咀嚼干脆面的清脆聲音,邊吃還邊盯著我,保持高度的警覺,我望著他撲哧笑了一下。
或許我的笑容在此時的災(zāi)區(qū)出現(xiàn),顯得是那么的不合時宜。但是我想幫助災(zāi)區(qū)老百姓的心確實是真摯的,與同來的同事比起來,只有我了解在大災(zāi)面前失去親人的那種痛。
漸漸地,男孩兒對我的警惕性,沒剛才那么強烈了,態(tài)度也開始放得緩和,他用手指著那臺收音機,方言味很足地對我說:“不可以給你,這是我爸爸的,他能用這個給我講評書,非常好聽?!?/p>
男孩兒的這句話,突然讓我全身一顫。十年前的情景,也就是我在1998年之前的童年記憶,像是封閉的黑匣子找到了開鎖的鑰匙,全都一一浮現(xiàn)眼前。
1998年之前我們家里比較窮,別說當時已經(jīng)流行起來的彩電了,就是黑白電視機也買不起,家里只有一臺父親朋友送的老式收音機。我和父親平常的娛樂生活,就是時常聽聽收音機。收音機主要放評書,我們爺倆最喜歡聽的評書當屬單田芳的《隋唐演義》。
我的父親文化不高,小學(xué)畢業(yè),但記憶力和模仿力卻特別好。他常常聽一集評書,反復(fù)聽幾遍,就能倒背如流,而且還能學(xué)時下電視里很流行的真人模仿秀。如果我父親還活著,那些模仿單田芳聲音的模仿選手都可以捂著臉回家了。
父親在太子河北岸有一塊麥田,春夏打魚,入秋收麥。那會兒我常常跟在父親的屁股后面,看著他工作。無論打魚還是收麥,其實都是特耗時耗力的活兒。父親每每帶著我的時候,怕我無聊,臨出門的時候除了帶工作用的工具,都不忘扛著那臺老式收音機,放到船上讓我聽評書。
說到這兒,可能好多的90后小孩兒會質(zhì)疑老式收音機沒電源,怎么能放出聲音。那會兒別說移動電源了,就連電池技術(shù)都還不是很發(fā)達。告訴大伙兒,那會兒的老式收音機在現(xiàn)在都成了值得收藏的寶貝疙瘩了。
那會兒的收音機基本不用電,一般稱為“礦石收音機”。后來長大了,我有上網(wǎng)搜過相關(guān)資料。書面的原理解釋是這樣的:“礦石收音機”即指用天線、地線以及基本調(diào)諧回路和礦石做檢波器而組成的沒有放大電路的無源收音機,是最簡單的無線電接收裝置,因為最初是用于礦石的檢波器,故此而得名。
記憶中是最深刻的秋天,是1997年的秋天。那一年太子河北岸的麥田,像滾動的金色波浪,襯著太子河潔凈的河水,在清風的拂動和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熠熠生輝。父親帶著我上船,順著太子河南岸的蘆葦?shù)兀瑒澋搅颂雍拥谋卑?。收音機此時正播放到李元霸大勝宇文成都。李元霸是父親在這部評書里最喜歡的人物,他覺得養(yǎng)兒子就要養(yǎng)得生龍活虎、力大無比。即使智商不夠,但是力氣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被欺負。
等到了麥田之后,父親把收音機放在田地中間,整個麥田的任何角落都能聽到評書的聲音。父親用鐮刀割麥,我在后邊一摞一摞地拾到一塊。每每回想那時候的畫面,都特別留戀,特別感慨。
古時候,在江湖,是上陣父子兵。而那時,在農(nóng)村,是收秋父子兵。我想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比父子更默契的男子組合了。
還記得當時出現(xiàn)了一點小狀況,收音機突然停止工作,放不出聲音了,我向父親哭鬧要繼續(xù)聽。父親只好放下手頭的活兒,摸著我的小腦袋,沖我微微一笑,然后讓我坐在收音機上,轉(zhuǎn)過身子去。父親模仿單田芳的聲音,開始講起了評書。父親的聲音是那么的富有磁性,一字一頓夾著平仄押韻,慷慨激昂中含著抑揚頓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