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了她一眼,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只長出了一口氣,氣息沉緩悠長。
“在接到我母妃的死訊,從徐州回京的路上,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次刺殺。我被刺中左臂,雖然傷口不深,但武器上淬了毒。隨行的軍醫(yī)都說,我的手臂是保不住了,若要活命,只有將我的左臂棄掉?!彼挠沂州p撫住自己的左臂,仿佛那種傷痛還在自己身上,“那時,我將帶在自己身邊的這張符紙拿出來,看見了那上面,鮮艷的紅圈正在隱隱顯現(xiàn)出來,圈定的,正是那一個‘殘’字?!?/p>
暗夜無聲,疾風(fēng)忽來,燈籠在風(fēng)中猛然轉(zhuǎn)了一圈,燈光幽幽地打在他們的身邊,那張上面有著猩紅圓圈的符紙在風(fēng)中飛動著下角,仿佛不是紙張,而是命運在波動。
李舒白看著她,神情平靜得幾乎僵硬:“你,知道我當(dāng)時怎么做?”
黃梓瑕伸手按住那張符紙,站在橫飛的那一只只宮燈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說:“我猜,王爺定是拘捕軍醫(yī),拷問元兇?!?/p>
李舒白原本一直繃著的臉,緩緩地松弛下來,甚至,在暈紅的燈光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絲笑意。
他原本一直冷淡的面容,此時在笑容的映襯下,忽然顯出一種春風(fēng)襲人的柔軟明凈來。即使那種笑意十分淡薄,也無法掩住他內(nèi)心流露出來的東西。他說:“黃梓瑕,你果然和我一樣,都是不信命的人?!?/p>
“我在蜀地幾年,經(jīng)手過二十六樁命案,其中八樁有鬼神傳言。但最后真相大白,都不過是有所企圖的人在裝神弄鬼。再比如,前幾天的‘四方案’,也是假托鬼神之說,”黃梓瑕以食指點著他那張符紙,說,“就比如這張符紙,王爺之前所說的這些,已經(jīng)足以揭示幕后人的意圖?!?/p>
李舒白望著她,愉快地說:“不如你說一說?”
她抬手一摸鬢邊,在摸到自己頭上綰發(fā)的那根木簪時,手停了一下,顯然是想起了上次自己頭發(fā)披散下來的狼狽。所以她放下手,用指尖在欄桿上畫了一個“一”字,然后才說:“第一,這張符紙的出現(xiàn),只有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才可以做到,所以,必定是你身邊人有所企圖,悄悄將這東西放在你準(zhǔn)備去的地方——徐州城樓上?!?/p>
說著,她的手指在欄桿上又畫了兩道橫:“第二,符紙上面紅圈的出現(xiàn),是這張符紙在你身邊的時候突然改變的,所以,這個人不僅跟著你上了城樓,還在你左右隨時可以接觸到你的一切,這樣看來此人應(yīng)該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比如侍從?!?/p>
“第三,軍醫(yī)所診治的病,與這張符紙暗合,這說明,你身邊不止一個,而是潛伏了兩個以上的作祟者,至少,有一個是軍醫(yī),還有一個是你的左右?!闭f完,她收回自己的手,吹了吹自己的指尖,作了總結(jié),“順著軍醫(yī)這條線,應(yīng)該能找出那個躲在暗處的人?!?/p>
李舒白不置可否,繼續(xù)說:“當(dāng)時軍醫(yī)在第一時間自盡,而我將自己多年來培養(yǎng)的那幾個侍衛(wèi),全都在日后陸續(xù)遣往各處,再也不準(zhǔn)備召回他們。”
黃梓瑕的目光落在那張符紙上:“可那上面……”好像“殘”字上的紅圈又褪掉了,只余了一點淡淡痕跡。
“我的手臂經(jīng)過半年多的治療保住了,所以這個‘殘’字上的紅圈,也漸漸不見了。但我的左臂現(xiàn)在已經(jīng)廢掉了,只能做一些日常的事情,寫寫畫畫什么的還可以,卻再也無法用劍開弓了,”他將自己的左手伸出來,在她面前動了動手指,“其實我以前,是慣用左手的。”
一個慣用左手的人,在自己的慣用手廢掉之后,迅速地訓(xùn)練好了自己的右手,其中的艱辛,估計一般人都不會懂。
一想起他把自己從馬車內(nèi)揪出來的利落身手,黃梓瑕不覺深深地佩服起面前這個人來。至少,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有這樣的意志,能從頭再來,把二十來年都不慣用的右手訓(xùn)練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