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時我是在醫(yī)院里。坐著。
病床邊的水果已經(jīng)被我吃光,訂盒飯的餐卡只剩最后五毛錢,花店送來的小茉莉,生出淡淡的銹斑……我的腿傷徹底痊愈,等一下就要去護士那里拆線。
這意味著我就要自由了,我可以回公司上班了,周末又能滿大街閑逛,我甚至可以去一次香港,去迪斯尼樂園慶祝我的出院,順便和七個小矮人拍照,冒充白雪公主。
但這也意味著我基本上不太可能再見到那個漂亮的小醫(yī)生了。
我像一頭野豬,立在紅樹林旁邊,對去往城市還是歸隱山林都感到誘惑巨大而又不是十全十美。坐在病床上動也不想動,打著石膏的腿垂著,像公園里猛犸象雕塑的長鼻子。
要不,往石膏上寫點什么吧!我總得給醫(yī)生留個印象:“請記住骨傷科205病室1床的袁帥”,或者干脆留下我的手機號碼?
但我知道護士一定會用錘子敲碎石膏,不論那上面寫什么,都會被扔進垃圾筒。
我把字都抹去了,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自取其辱的事我以前也不是沒干過,都沒什么好結(jié)果。高中時我喜歡班長,送給班長一只親手制作的布兔子,結(jié)果這只兔子被他家的大狗糟踐得體無完膚;大學(xué)時候我喜歡輔導(dǎo)員,我覺得他肯定也喜歡我,于是他發(fā)了工資那天我走上前去說我?guī)湍銛?shù)錢,可從此他就再也不理我了。上了班以后,我和丁丁順路,他有一輛五萬塊的POLO,他讓我每天八點半在街口大樟樹那兒等他,搭他的順風(fēng)車。于是我每天打扮得風(fēng)度翩翩在街口等車。早上半小時的路,晚上半小時的路,就算我是一頭野豬,他也該對我有點感情了吧,何況我是風(fēng)度翩翩的OL。
一天,丁丁說:帥帥,把安全帶系好,前面有警察。我慌忙去找安全帶,卻怎么也找不到安全帶的頭。丁丁說,你真笨!然后,他就探過身來替我系安全帶。他探過身來時,不好了,他的身體離我只有1毫米!我聞到了他口腔里黑人牙膏的味道,真清新啊,我被擊潰了。
“你也用黑人牙膏???”我紅著臉問。
“是啊。你真無聊?!倍《】戳宋乙谎郏瑤缀跏窍訍旱鼗卮?。
“丁丁,我喜歡你?!蔽艺?jīng)八百地說。
“喜歡我?”丁丁被我的厚臉皮嚇傻了。
“是啊,丁丁,我也用黑人牙膏,我們何必買兩管,兩人合用一管多好,做我男朋友吧丁丁?!?/p>
結(jié)果,丁丁撞車了。
二
住進骨傷科205病室1床,我就和丁丁疏遠了。我撞斷了腿,他自己卻毫發(fā)無傷,并且他一直沒來看我,直到破車拿去4S店修好的時候才順路彎過來一次,他還滿嘴的理直氣壯:“開車的人在遇到危險時會本能地先保護自己,你不是上過駕校的嗎?”丁丁向我咆哮,扔下水果走了。瞧他給我買的水果!梨子,蘋果,香蕉,橙子,多么虛偽的水果,都是水果店一年四季賣也賣不完的水果,沒有一種是真誠的。丁丁一點也不了解野豬的需要,野豬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但卻喜歡吃那些驕傲的水果,它們往往一年只出現(xiàn)一次,數(shù)量稀少,過期不候,吃不到就只有等明年,比如桃子,柿子,杏子。
杏子!醫(yī)院門口不是有個老太太在賣嗎?她那吆喝聲離這么遠我都聽到了!
我們青島出產(chǎn)的瑪瑙杏,出口海外。它熟透的時候,朝著太陽那一面會變紅,就像關(guān)公的臉一樣,所以它也叫大關(guān)公臉杏。它肥美多汁,甜中透酸,用手輕輕一掰就成了兩瓣,杏肉糯糯的,半個杏子一口,從嘴角流下甜汁。
醫(yī)生來復(fù)查我的腿,現(xiàn)在的醫(yī)院越來越注重服務(wù)精神了,醫(yī)院規(guī)定每個醫(yī)生要在檢查結(jié)束后詢問病人:“還可以替您做點什么嗎?”
“幫我買五塊錢的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