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中亞腹地的人都知道,戈壁沙漠遠(yuǎn)遠(yuǎn)超過海洋,人們稱戈壁沙漠為瀚海。此時此刻,孟凱坐在房子里,窗戶大開,月光和風(fēng)全都放進(jìn)來了,孟凱吃著馕回味著瀚海的遼闊與深遠(yuǎn)。他已經(jīng)不恨葉海亞了。葉海亞讓駱駝帶走的時候,葉海亞就成了瀚海里的魚。一男一女在瀚海里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要多興奮就有多興奮。他們都閃光了。打了釉子的月亮無比雄辯地告訴孟凱,月亮灑的光不是光,是他們幸福的汗水。幸福到了極點(diǎn),汗水就很飽滿,很稠密,就會凝結(jié)成膠,凝結(jié)成釉子。那才是真正的葉海亞,幸福中的葉海亞是要流汗的。孟凱在月光里垂下了頭,月光滾燙灼人,有烈日一樣的威力,直到孟凱癱在床上,跟荒漠上的枯草一樣瑟瑟發(fā)抖,發(fā)出鼾聲,月光才淡下去。
孟凱在夢中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綠洲上空的月亮比沙漠里兇猛幾十倍。孟凱在夢中還能看清沙漠深處那兩個幸福的人,點(diǎn)一堆篝火,肯定是干梭梭燒起來的篝火,梭梭總是把火焰噴射成手臂的形狀。葉海亞離開精河去烏魯木齊上學(xué)的時候就不再是綠洲上的小白楊小白樺了。孟凱的夢已經(jīng)不像是夢,孟凱呼的一下坐起來,揉揉眼睛,慢慢躺下來的時候孟凱眼前的世界比夢更真實(shí)。
孟凱清清楚楚地記得拿到大學(xué)入學(xué)通知書那天,他和葉海亞在綠洲郊外的白樺林里照相野餐,然后凝望白樺樹上的一雙雙眼睛。白楊樹和白樺樹都有一雙雙美麗的大眼睛,白樺樹的眼睛更迷人,中亞腹地的姑娘們決定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解下紗巾牢牢地扎在樹眼睛上,表示彼此不再看別人,彼此的形象沉在了另一雙眼睛的深處。心靈的眼睛睜開了,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孟凱相信那個美妙的瞬間。孟凱還記得他們坐長途班車去烏魯木齊報到時,車子跑了一天一夜,他們彼此靠在一起,葉海亞的白胳膊芳香無比。夜宿呼圖壁,典型的途中小旅館,臟亂差,司機(jī)們總是把客人拉到這種戈壁小店,跟店老板們合伙宰客人。熱戀中的人是不會在乎這些的,揪片子拉條子抓飯賽過山珍海味。飯后客人們打牌的賭錢的看電視的,都聚在房子里。半人高的土坯墻外邊是光禿禿的大戈壁,戈壁太大了,大得讓人發(fā)慌,也讓天上的月亮不得安寧,月亮就落在戈壁灘上跟兔子一樣又蹦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