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過黃昏,走過鵝市前夜火把的光影,走過次日黎明時分凝重的晨霧,成群結隊的鵝邁著疲憊的腳步蹣跚而至。人們給可憐的鵝掌上都抹了瀝青,算是給它們穿上了鞋,好走路。鵝群順著石子路斷斷續(xù)續(xù)進了城。下午最后來的是一位村姑,趕著十二只鵝。她顯得悶悶不樂,因為她來遲了。這姑娘身架粗大,皮膚白皙,模樣還算周正,但說不上漂亮。她需要好好雕琢雕琢,否則線條就顯得粗了點兒??赡苁抢鄣模抢燮ぃ屓丝粗皇娣?。她沖磨磨蹭蹭的鵝群吼著,鼻音挺重。其中一只傻乎乎的鵝一屁股蹲在路邊的地溝旁不走了,那模樣兒挺可笑但也怪可憐的:瞧它,揚著頭蹲在那兒,任憑那姑娘的腳怎么踢,它就是不動彈。姑娘大聲罵著,然后提溜起那怨聲載道的家伙,趕著另外十一只可憐的東西朝前悶頭趕路。
沒人注意到她。這個午后,女人們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門檻上縫著棉長統(tǒng)襪 或雙手飛快地翻騰著一摞摞的白花邊兒 閑聊。高大的黑房子里,織襪機不再發(fā)出“嚓—咔—嗒—嘣,嚓—咔—嗒—嘣,呲—呲呲”的叫聲。她拖著步子走到霍勒斯通街,從鵝市上回來的人們拿她開涮,問她幾點了。她沒有回答,沖他們直甩臉子。花邊市場街安靜得像安息日,連門上的銅招牌都因人氣不旺而顯得黯淡無光。這里似乎彌漫著午后憤憤然的氣氛。這女子在景象凄涼的一座大貨倉前站了站,這里曾經被大火吞噬過。她看看那傾斜著要倒塌的墻,又看看墻下她那群搖搖擺擺的白鵝渾然不知痛苦的樣子。如果那墻結結實實倒在鵝身上,她肯定會大笑起來,慶幸自己終于擺脫它們呢。不過那墻終歸是沒有倒塌的,所以她還得穿過街道,在安全的這一邊急追著她的鵝們。這時她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看。她可是知道什么是買賣交易的,那是最可恨的敵人。它伸出它的手來關了工廠的門,讓織襪子的工人丟了崗位,織了一半的網就那么半途而廢了;是買賣交易這東西神秘地堵塞了小小的財源,它甚至比瘟疫還黑暗神秘,竟然讓一城的人挨餓。開市的第一天下午,鵝市上籠罩著不景氣的陰郁氣氛,這個女孩子在這樣的下午帶著十一只好鵝和一只瘸腿鵝朝家禽街 大步走去,她要去賣鵝。
這全怨法國人!大伙兒都這么說,盡管誰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兒。反正法國跟普魯士交惡 ,吃了敗仗,打那以后諾丁漢的買賣就不好做了!
淡淡的霧靄開始彌漫起來,黃昏降臨了。隨之,集市上的人們點起了火把,嘴里罵著該死的夜晚。這女孩子還坐在家禽街上,她那群沒賣出的鵝無精打采地待在鋪了石子的地上。旁邊的一個男人是賣兔子和鴿子等活物兒的,他攤子上的油燈亮著,發(fā)出“呲呲”的響聲。
二
在城里另一個地方,靠近斯內頓教堂,另一個姑娘站在門外朝黑夜里張望著。她高高的個子,身材苗條,打扮得一絲不茍,顯示出她頗有教養(yǎng)。她的頭發(fā)樣式挺簡單,襯著輪廓清晰、蒼白的臉盤兒。她微欠著身子朝街上望著,傾聽著街上的動靜。她極力裝出是不經意來到門邊的樣子來,不過她在門口一再徘徊,一聽到有腳步聲,就立即站直了身子??墒沁^來的不過是個尋常男人,于是她立即傲慢地挺直腰板兒,面帶微笑朝他頭頂上方眺望。那人止步不前,透過開著的門瞟了一眼讓深紅色的燈光照得亮
堂堂的客廳,又看看燈前這身著棕色綢衣站得直直的苗條姑娘。不過那姑娘朝他頭頂上方眺望著,于是他便從她眼皮下走了過去。
一會兒,她渾身一震,開始猜測起來。又有人從馬路那邊過來了。她跑下臺階去,舉止頗有節(jié)制地迎上去,快言快語但吐字清晰:“威爾!我還以為你去集市上了呢。我出來聽聽動靜兒,真以為你去了呢。進來吧,嗯?”她不安地等了一會兒?!拔覀兌嫉饶銇沓酝盹埬兀彼凉M心渴望地又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