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尋找杖桿,這是一件樂趣無窮的事情。因為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在森林中穿梭。有的時候雪大,把樹壓彎了,我就以為找到杖桿了,喊來父親,一鑒定居然還是棵正在生長的樹,好不懊惱。而有的時候?qū)ぶ鴮ぶ蝗宦犚娨魂嚒昂V篤篤”的聲音,類似敲門聲,循聲一望,原來是只羽翼鮮艷的啄木鳥,正頓著頭吃藏在樹縫中的肥美的蟲子呢,啄木鳥看上去就像別在樹上的一只花卡子。這時我就會聯(lián)想起我?guī)У缴缴系氖澄?,不知它們在篝火下熟了幾分?我喜歡用舊棉花裹上幾個土豆,把它們帶到山上,父親總會在我們放置著手推車的營地上劃拉一堆樹枝,攏起一堆火,讓我們能時??究净?。我們把土豆埋在火堆下,篝火盡了,土豆也就熟了,在寒風中吃著熱氣騰騰的烤土豆,滋味實在是美妙。啄木鳥一吃蟲子,我就覺得口水要流出來了,不想再找杖桿了。我在尋找杖桿的時候,還不止一次遇見狼,但當時我是把它當狗看待的,因為它確實跟狗長得一樣,只不過耳朵是豎著的。在我們小鎮(zhèn),大多人家的狗我都認得,所以一回到營地,我會告訴父親我在深山里遇見了一條狼狗,我不認識它,它也不認識我,不知是誰家的。父親就很慌張,他說沒誰家會把狗領(lǐng)到這么遠的山上,那也許是狼吧。他煞有介事地去那片雪地辨別留下來的足印,囑咐我以后不許一個人走遠,大約是怕狼把我給叼走了吧。我想狼在山中可吃的東西很多,它們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哪會有想吃一個毛頭小孩的胃口呢!
我最喜歡自己拉著爬犁上山拉燒柴。帶上一把鋸,不用走太遠,就可以伐到水冬瓜。青色的水冬瓜很好伐,如果鋸齒比較鋒利的話,幾分鐘它就會撲倒在地。水冬瓜的枝條很脆,不用斧子就可修剪。把鋸轉(zhuǎn)個身子,用鋸背去砍枝條,“唰唰唰”的,那些枝條就像被剪掉的頭發(fā)似的落在雪地上了。伐水冬瓜的聲音非常好聽,不像松樹,常常會因為身上漫溢的金色樹脂粘了鋸而發(fā)出喑啞的聲音。水冬瓜和鋸的關(guān)系如同琴弓與琴弦,非常和諧,所以我最愛聽這樣的伐木聲,跟流水聲一樣清亮。水冬瓜很好燒,但燃燒的速度很快,所以揮發(fā)的熱量不足,青睞它的人就少而又少。除了水冬瓜,我還喜歡伐碗口那么粗的白樺樹,不過白樺樹的枝條極有韌性,修剪起來比較費勁。我們喜歡把白樺樹的皮剝下來,用它做引火的材料。當然,手巧的人還會用它做鹽罐和煙盒。剝樺樹皮的時候,手往往還能觸著它身上漫溢著的汁液,那時我就會伸出舌頭吮吸,天然的樺樹汁清冽甘甜,喝了讓人的精神頓時為之一爽。
冬日月光下的白樺林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壯美的景色了。有的時候拉燒柴回來得晚,而天又黑得早,歸家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出來了。月光灑在白樺林和雪野上,煥發(fā)出幽藍的光暈,好像月光在干凈的雪地上靜靜地燃燒,是那么和諧與安詳。白樺樹被月光映照得如此光潔、透明,看上去就像一支支白色的蠟燭。能夠把這蠟燭點燃的,就是月光了。也許鳥兒也喜歡這樣的美景,所以白樺林的鳥鳴最稠密,我經(jīng)過白樺林時,總要多看它幾眼。在月夜的森林中,它就像一片寧靜的湖水。
我曾因為給學校拉燒柴而凍傷了雙腳。那時每個班級都有一個火爐,冬天的時候,值日生要充當燒爐工,提前一小時趕到教室,把爐子生起來。等到八點同學來上課時,玻璃窗上的霜花就化了,教室也暖洋洋的了。火爐吞吃的柴火,也大都由學生們自行解決。勞動課時,班主任會帶領(lǐng)學生上山揀燒柴。大約那天我穿的棉烏拉有些潮,又趕上天冷,把腳給凍了?;丶液箅p腳腫脹,鉆心地疼,下地走路都吃力。躺在滾燙的火炕上養(yǎng)著凍瘡,聽著窗外北風的呼嘯聲,看著父母一趟趟地進我的小屋噓寒問暖的,心里覺得又委屈又幸福。那凍瘡最后雖然好了,但落下了疤痕,而且一到雨季的時候,凍瘡的創(chuàng)面就開始發(fā)癢,直到如今。好像它也如我一樣,仍然懷念著已逝的寒風和飛雪,仍然憶念著那已不復存在的伐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