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承志:三笠公園(4)

平靜的壞心情 作者:孔見 王雁翎


“黑船”的佩里提督并不掩飾,他準備動武。他的國書,既拒絕交給低級的奉行所官員,也拒絕繞到門戶港長崎去遞交??粗昂诖鄙系拇笈?,幕府決定忍辱。于是,開港通商,日本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在美國軍艦的炮口下簽訂了——這是一般的通說。

其實佩里的面孔要猙獰得多。在這段故事中,據(jù)說被有意藏起了兩面白旗。據(jù)考證,與國書一起,佩里曾贈給日本兩面白旗。他說:你們可以選擇戰(zhàn)爭,但勝利無疑屬于美國;萬一打不過要?;饡r,可以用這白布旗。

贈送白旗,可是太富侮辱的意味了,傳出去于美國、于日本都不利。不知是政客們的談合,還是學(xué)者們的顧慮,反正后來它在資料中消失了。有人說,對那白旗采取了春秋筆法的,正是用英文著作了《武士道》一書、致力于日本形象與歐洲精神接軌的新渡戶稻造。雖然細節(jié)尚可商榷,但是以日本“脫亞入歐”為己任的新渡戶博士,出于他對歐美的仰恩圖報或某種考慮,對白旗記錄取舍刪削,并非是不可能的。

來路上佩里已在月前到過琉球。5月26日,佩里的“黑船”駛?cè)肓肆鹎蚰前愿邸?月6日,他不顧琉球王府的反對,強行登陸。美國行前的精細算盤是,萬一到了江戶灣后與幕府的交涉不順利,就占領(lǐng)琉球。

日本人對那一年美國“黑船”的胃口,已不愿再多吟味。

白旗的藏起,就像橫須賀的“官方口徑”,反映著日本對美國的一種長遠態(tài)度。先是入歐,繼而親美,執(zhí)行這項國策已有一百五十年。橫須賀是日本選擇文明進步國策的紀念地,兩面白旗插在紀念碑旁,豈不太過諷刺?——所以一則記事宛如有意為之,說“黑船”在江戶灣測量時,小艇上打有白旗,日本人打聽白旗的含義,美國兵回答說那旗子意味和平。你瞧,小艇上的白旗,像是給沒出場的另一類白旗打掩護。

但細處早就無須糾纏。

重要的是,已經(jīng)由于中國遭受鴉片戰(zhàn)爭而受到強烈震動的日本朝野,這次又因“黑船”的刺激,痛感刻不容緩,進而發(fā)憤富國強兵。

不平等條約簽訂的一瞬,還有一條花絮。隨著那個時代的風(fēng)云,成批地涌現(xiàn)了諸多野心勃勃的志士仁人。他們主導(dǎo)了日本國家的走向和民族的思想。他們中的一個、長州藩出身的吉田松陰,居然劃著小艇爬上“黑船”,要求偷渡美國,去考察新文明。

他異想天開的行徑,代表了當(dāng)時日本的風(fēng)尚。他被趕下“黑船”,繼而被捕,囚禁中寫下的書簡,后來成了啟蒙的名著。不過他的文明論不能放之四海,在他的文明發(fā)憤之中,泯滅了巨大的道德。它一面勸誘對歐美規(guī)矩的恭敬,一面滿紙對貧弱鄰國的野蠻:

既與魯西亞或亞墨利加締結(jié)條約,當(dāng)恪守之,勿失信用于外國。于其間滋養(yǎng)國力。至于與其貿(mào)易得失之壑,可奪朝鮮滿洲支那之土地,以填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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