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是在中午12 點左右,這天是一個星期的中間(星期三),是一個月的中間,也是一年的中間,這是一個征兆。這個孩子立即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快樂,她有一雙藍(lán)色的大眼睛,我們叫她“古克爾”[1]。
在分娩后我入睡了,但又突然驚醒。在我的臉上方很近的地方, 一只巨大的鍬形甲蟲在盤旋。馬勒抓住了它,只是抓住了它的一只腿,他歡呼起來:“你是那么喜歡所有的動物?,F(xiàn)在我給您抓住了它!”
在這段時間里,我突然有一次對奶酪感起興趣來,這類東西在我們家從來沒有過。馬勒立即跑到城市中一家他知道的大型奶酪店,買了一塊磚頭大的味道辛辣的黑山奶酪。我此前從不知道有這么大的奶酪。馬勒無法用雙手捧住它,于是就把這個大型的包裹吊在他的上衣的扣子上面,但他立即就忘記了這件事。他快速地奔跑,搖晃的奶酪發(fā)出一股濃烈的味道…… 那時鯨魚大街在換煤氣管道,他覺得煤氣的氣味沖得要命,所以他跑向環(huán)形大道??傻教幎际沁@種臭烘烘的“煤氣味”。他跑得越來越快,但是味道卻越來越強烈。終于他沖進(jìn)了我的房間,可這里也是這種該詛咒的“煤氣味”!我被引得樂不可支,他先是生氣,但隨之不高興地證實這味道就是來自他的身上,他爽朗地大笑起來。
馬勒總是不斷地易受暗示的影響。如果我胃痛的話,那他也立刻就有同樣的感覺。他像一個孩子那樣輕信有關(guān)他身體上的事情。由于他沒有任何身體上的直覺,他自己從來不知道什么對他好還是不好。他讓他認(rèn)識的熟人出主意,吃什么樣的藥,然后全盤照辦,照吃不誤。當(dāng)我從我們在奧恩布格胡同的住宅中搬出來時,我的那張大餐桌上擺滿了各種藥,這都夠我們所有朋友幾年用的了。
有一次他的妹妹給他推薦一種用沒發(fā)酵的面粉烤制的面包,每三天或四天就給他寄到蒂洛爾來。我當(dāng)然也得吃了,它在我的胃里就像一塊石頭。我沉默不語,繼續(xù)吃下去。但有一天我痙攣起來。怎么回事?對了,我猜想是因為這種面包。馬勒像是得到解脫了一樣。他跳起來喊道:“你也不能忍受? 感謝上帝!八天了,我一直受到它的折磨?,F(xiàn)在不必再吃下去了!”于是不訂購這種面包了。
經(jīng)常有這種情況發(fā)生。
在牙醫(yī)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插曲。馬勒牙痛,但他不知道是哪顆牙令他痛苦。不久我就找到了那顆牙,我留在等待室里,這里面人很多。突然馬勒拉開了門喊道:“阿爾瑪,到底是我的哪一顆牙痛?”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馬勒為之驚愕。
馬勒與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他現(xiàn)在幾乎不能與孩子們分開來,他對她們有獨特的教育方法, 每個孩子都各自不同,如古怪的故事、笑話、做鬼臉。他對布倫塔諾的童話《古刻爾、亨刻爾和戛克萊亞》十分偏愛,講給大女兒聽。
夏天,策姆林斯基來拜訪我們(在冬天我與他在一起時又譜了些東西),還有羅勒,馬勒一直喜歡他,我們的生活活躍起來。馬勒變得更富有人情味,更喜歡言語了。他完成了《第六交響曲》,在兩首《亡兒之歌》的基礎(chǔ)上又增寫了三首,我無法理解他的這種做法。我很清楚,如果人們沒有孩子或者失去了孩子,那才會為這樣可怕的歌詩譜曲。歸總說來弗里德利希·呂克特的這些令人驚駭?shù)脑娦幸膊皇菓{空產(chǎn)生的,而是根據(jù)他生活中遭受的最為恐怖的打擊寫就的。但我也不理解,當(dāng)人們在半個小時之前還鐘愛過和親吻過那些活蹦亂跳和身體健康的孩子,現(xiàn)在怎么就能去歌唱孩子們之死。我在那時就即刻說道:“上帝啊,你是在往墻上畫鬼呀!”[2]
[1] 古克爾一詞來自“Gucken”,意為看、瞅、瞧。
[2] 德語諺語,意為不祥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