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文?！彼啊?/p>

她單腳支地，回身看著他笑。

“一起去吧?！彼f，“我請你吃冰激凌?！?/p>

她騎回來，經(jīng)過他時得意洋洋地說：“我猜你就會叫我?！睕]有減速便聳著肩膀騎到前頭去了。

那是一段很順的日子。至少有兩回，周一文開心地指著電腦對秦放喊：“看吶，我在waiting list上！”把滿機房的人都嚇了一跳。幾天后滬市上漲51點，深市上漲129點，每天坐那兒什么也不用干，錢刷刷地下崽兒。有天下午，秦放買了支半開的白色百合。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反正就是這么做了。他用打濕的報紙裹好，藏在宿舍床底下的紙箱子上。半夜他聽到床下有動靜。第二天一早香氣令人窒息，他帶著百合去了機房，還沒人來，他拆開封，花已經(jīng)開了，一些黃色的花粉粘在報紙上，他把它放在桌子盡里頭，像誰不小心落在這兒的，留條說：照顧股票，十點再來。十點多他回到那兒，周一文已經(jīng)在工作了，她像往常那樣沖他笑了笑。那支百合現(xiàn)在被插在她那只細長的不銹鋼保溫杯里，瞧著已經(jīng)剪短了。秦放坐下時，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杯里盛著大半杯水。沒有人提到花，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此后每天保溫杯里都有一枝新花（沒有出現(xiàn)過玫瑰，而且即便滿天星也只有一枝），水也總是新鮮的。就是那種只有當事人才會樂此不疲的把戲。就在秦放買了一枝石竹（就是那種又薄又艷的小花）的那天晚上，胖菊子又來了，說上次真是沒轍，畢竟姐妹兒的老公要做腎移植，大伙不得到處給湊么。秦放說沒事。胖菊子的皮膚深處綻出一朵撒嬌似的笑，瞇起眼看著秦放說，聽說最近行情不錯哇。秦放說，一般。胖菊子說，有個朋友啊，想請你幫著炒炒，錢也不多，就七萬塊。秦放故意問你朋友怎么會聽說過我呢？胖菊子嬌笑著在他胳膊摔了一巴掌說，你有名唄，秦百萬。秦放說著“操”便答應了。熄燈后，他心里異樣地躁動。以胖菊子為對象，性幻想了一會兒，有種毫無美感卻十分刺激的東西抓住了他。他隔著床簾側耳聽，沈超那邊傳來卡帶在隨身聽里走動的微弱而規(guī)律的吱吱聲。他悄沒聲地解決了問題。

后來，花的下面又有了電影票。后來有天快到五號樓的時候，她煞住腳，攥著車把用力一轉，沖他微笑道：“要不，咱們?nèi)ズ染瓢?。我知道一個特好的地兒！”于是后來他去了那些她玩過的地方，他常常說“這是我見識/體驗/經(jīng)歷/品嘗過的最”，好像他之前那些年都白活了，她講她小學初高中的戀愛，沒提韓縝（秦放也不想聽），而他談了表姐。那次是個六月的溫暖的夜晚，從酒吧出來，望不到頭的青磚路上只有他們倆，灰磚墻很高，抬頭能看見一窄條黑得發(fā)紫的天。她靠墻站住了?！白卟粍恿?。”她說。秦放過去和她并肩靠著。她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沒看他，仰頭望著天。墻外的月亮像被扔上去的雪球。一陣溫柔透過她的手傳來，直摸到他心里去。他軟綿綿地靠在墻上，一動不動的。現(xiàn)在他可以聽到她的沉默了，那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享受著沉默。這時你就感到那種冷酷了。她帶著你，走進那片冷酷，于是你看見了，那里不是權力，不是自戀，而是一種能力，這能力使你相信，你也能孤獨而純粹地存在著，強悍地不溶于一切，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話，你能把現(xiàn)世的一切全部顛覆。周一文啊，他心里說?，F(xiàn)在那種能力就在他的手里，他把她的四根指頭都攥住，緊緊地握著，于是他轉過頭來看她。她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他好像看見了，月光變成雪漫天地落下來，以一種輪回般的哀傷凝結成了這個人形，然后一個哈氣便會化去。他轉回頭，拿后腦勺貼著涼的磚墻，闔上眼睛。

之后一天的晚上，秦放回到宿舍，田靜茹在，正跟沈超聊天。他們一見他，便停下話頭，田靜茹慢慢站起來，看著沈超，像在等這人下什么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