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秋天的時候,鄭凡已經(jīng)熟練地游走于兼職的各個崗位之間,各個兼職崗位的雇主在大半年的磨合后,無一例外地都極其看重鄭凡物超所值的實力和不計較報酬的隨和,其實鄭凡最缺的就是錢,最想要的也是錢,但他總覺得跟雇主討價還價太丟面子,有失知識分子的清高,所以他兼職的勞務(wù)費基本上是人家給多少他就拿多少。鄭凡的矛盾和困惑在于他一方面想守住讀書人實際上已蕩然無存的矜持與自尊,一方面又是以犧牲自己的矜持和清高為代價去掙勞務(wù)費,也許正如阿Q心里所想的那樣,人生也許大抵都是免不了要如此身心不一、內(nèi)外分裂的。自己說服了自己比別人說服了自己要更有成效,所以鄭凡放棄部分矜持與各位雇主愉快合作,雇主雇傭鄭凡像吸毒一樣上癮,就差寸步不離地把鄭凡攥在手中了。趙恒總是說,你在我們團隊是一面旗幟,一個招牌,直接劃入自己的陣營并無限拔高其地位。趙恒經(jīng)常拉鄭凡過去喝酒,合作沒到三個月,公司里重要的活、有挑戰(zhàn)的活都交給鄭凡去做,其中為一家土菜館策劃的一句廣告語“土氣的人從來不進土菜館”,入選了“廬陽十佳廣告語”第一名。
龍小定跟鄭凡混得像是合穿一條褲子的弟兄,經(jīng)過半年的調(diào)教,龍小定再也不逃課,不上網(wǎng)吧了。龍小定母親祁紅激動得非要送一箱蘋果給鄭凡,鄭凡說:“如果你答應(yīng)每個星期給小定在家上網(wǎng)三個小時,我就收下。”祁紅一口答應(yīng),還說要是小定能考上高中,給鄭凡獎勵五千,考上重點高中就獎勵兩萬:“兄弟,我說話算數(shù)!”在龍小定父母看來,這個在全班沒考過倒數(shù)第二名的兒子,只要不闖禍,不坐牢,就算老天長眼了,至于祁紅說的那些獎勵,幾乎相當于一種傳說,一個童話,是心情激動時出現(xiàn)的口誤,想兌現(xiàn)都兌現(xiàn)不了。而在鄭凡看來,龍小定相當聰明,聰明得從八歲起就開始逆反,九歲時第一次離家出走,還不到十二歲時跪在雪地里十二個小時寧死不認錯,鄭凡聽了這些經(jīng)歷后,對小定說:“你太厲害了,將來能成為巴頓將軍那樣的大人物!”龍小定聽了高興得咬著鄭凡的耳朵說: “老大,以后我全聽你的,你叫我今天把我爸殺了,我決不讓他活到明天早上?!编嵎舱f:“這句話說錯了,你必須在十分鐘內(nèi)默寫二十個英語單詞,今天新課文里的?!饼埿《ㄅ闹馗⒓磮?zhí)行:“Yes,老大!”鄭凡覺得龍小定如果調(diào)理得法的話,考普通高中不是沒有可能的。
歐陸地產(chǎn)的郝總發(fā)現(xiàn)鄭凡編的會刊比黃杉編的更精美、更歐化,從封面到內(nèi)容用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筑圖片做底紋,整本刊物就像在法國印制的,郝總一高興,帶著鄭凡出席了“維也納森林”一期封頂?shù)膽c祝晚會,晚會在天鵝湖大酒店多功能大廳舉行,公司當場向來賓贈送的禮品除了一個銅工藝品的埃菲爾鐵塔,還有一本印制精良的“維也納森林”會刊。西式冷餐會晚七點正式開始,大廳里男女們享用著歐洲風味的面包、沙拉、果醬、法國葡萄酒和約翰·施特勞斯的《 維也納森林故事圓舞曲 》,幾支舞曲過后,市演藝集團前來助興的演出開始登場,相聲、小品、笛子獨奏、流行歌曲、黃梅戲混在一起,整個演出像一盆雜亂無章的大雜燴,好在沒多少人在意這些演出,演員演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演員到場了,所以演員不像是來演出的,而像是來湊熱鬧的。多功能廳里人頭攢動,步履無序,農(nóng)民起義一樣地混亂不堪,臺上黃梅戲表演開始時,鄭凡看到了柳燕燕穿著一身鄉(xiāng)下妹子的服裝,演唱了《 打豬草 》和《 天女散花 》,由于必須充分媚俗,所以在電聲樂隊伴奏下柳燕燕用通俗唱法演唱的只能算是黃梅歌,而不是黃梅戲。鄭凡不喜歡喝洋酒,也不喜歡跳舞,唯一與他研究領(lǐng)域相關(guān)的黃梅戲被折騰成這個樣子,他心里很壓抑,他端著高腳酒杯準備去找差點成了他戀人的柳燕燕談?wù)劊扇颂?,擠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