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專門負責鏟除異己的人想出了這么一句行話:“只要有人在,就能立案?!蔽覀冊谘艩査谝淮温牭竭@句話(一九二八年),是聽作家富爾曼諾夫富爾曼諾夫(1891—1926),作家,《恰巴耶夫》(又譯《夏伯陽》)作者。的兄弟這樣說的。這位契卡人員剛剛成功地步入電影界,但通過他妻子還與秘密機構藕斷絲連,對那種事情有所了解。公寓里住的人大多是為治療肺結核病而來,而這位富爾曼諾夫卻在用海邊的空氣強化他衰弱的神經,這里還住著一位快樂大度的耐普曼“耐普曼”即蘇聯(lián)新經濟政策時期出現(xiàn)的資產者。,他很快便與富爾曼諾夫打得火熱,兩人想出一個“偵查”游戲,這游戲的真實性能撫慰他們的神經。富爾曼諾夫在圖解他關于人和案子的那句俗語,對那位渾身發(fā)抖的耐普曼進行審訊,后者不可避免地陷入一張大網(wǎng),這張網(wǎng)是用對每個字眼不斷擴展的巧妙解釋織就的。當時,還很少有人能憑借自身經歷徹底地理解我們司法審判的特性:進過熔爐的只是我前面羅列的那幾類人,換句話說,就是那些帽子底下有顆腦袋的人,以及那些被剝奪了財富的人和耐普曼,即那些相信新經濟政策的企業(yè)主。因此,除奧·曼之外,并無人留意到這位前偵查人員的消遣方式,這場貓鼠游戲并未引起關注。我也不會注意到這個游戲的,如果奧·曼不對我說:“你快去聽聽……”我有一種感覺,似乎奧·曼有意把這一切指給我看,他是想讓我記住這一切……富爾曼諾夫的游戲使我對我們這個新建國家的司法制度有了最初的認識。這一司法制度的根基就是辯證法和一個牢不可破的偉大思想:“不跟我們走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p>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很早就開始細致觀察生活,她比我懂得多。我倆坐在被夜間搜查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間里設想一切可能,猜測未來,卻幾乎沒說一句與此相關的話……“您要保持體力?!卑材取ぐ驳铝乙蚰日f。這就是說,要做好長期等待的準備:人們在被驅逐或被消滅之前,往往會一連被關上好幾個星期或好幾個月,也可能超過一年。定案需要時間。他們不打算不給定案,于是便起勁地在文件上寫滿各種胡言亂語……難道他們真的認為,子孫后代在查閱檔案時也會像如今這些喪失理智的人一樣盲目地相信一切嗎?或許,這只是官僚制度本能在起作用,是墨水瓶的惡魔在賣力?這惡魔不是靠法律,而是以決議為生,它吞食著成噸的紙張。再說,法律也常常是各式各樣的……
對于被捕者的家人來說,等待期間能做的事情只有四處奔走,奧·曼在《第四篇散文》中將這類張羅稱作“走門路”,需要去弄錢,去排隊送包裹。根據(jù)排隊的長短,我們可以明白自己的處境。在一九三四年,隊排得還不太長。我應該保持體力,以便從頭到尾走完這由其他許多人的妻子踏出的道路。但在那個五月之夜,我還明確了這樣一個任務,我過去和現(xiàn)在都是為這一任務而活的:我無力改變奧·曼的命運,但我保全了他的部分手稿,背誦了他的很多東西,只有我能挽救這一切,值得為此保持體力。
廖瓦的到來讓我們從麻木中緩過神來。那天晚上,由于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的到來,廖瓦被阿爾多夫阿爾多夫(1900—1976),作家,曼德施塔姆夫婦和阿赫馬托娃的好友,阿赫馬托娃1934—1966年逗留莫斯科期間常住他家。夫婦帶去他們家過夜,因為我們家實在沒地方了。廖瓦知道奧·曼習慣早起,便天一亮就趕過來,想和奧·曼一起喝茶,可他在門口便得知了消息。
在那些年里,這個滿腦袋奇思怪想的小伙子無論出現(xiàn)在哪里,都會引起一陣騷動。
人們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正在發(fā)酵的動力,也明白他在劫難逃。而我們家對于所有易受感染者而言都是瘟疫般的,有致命危險。因此,一看見廖瓦,我便感覺到一陣真正的恐懼:“您走開吧,”我說,“趕緊走,奧夏半夜被抓走了?!绷瓮呗犜挼刈唛_了。這是我們當時通行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