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這么想。布爾默沒有檢查一下嗎?”
“這里結(jié)束我就帶她去。”
大夫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
“正如郡醫(yī)療辦公室總結(jié)的那樣,前景——”他對著成堆的文件點了下頭,“很是慘淡啊。”
布爾默大夫正在開會,于是沒有替我做檢查。我很高興,因為我餓了,已經(jīng)錯過了早飯,我不想又吃不成午飯。
我也沒能做成ECT——電療。因為發(fā)電機壞了。以上就是為什么賴床鬼格蕾絲·威廉姆斯必須空腹以及為什么她沒去吃早飯的全過程。
但那時候,丹尼爾還不知道這一切,因為我講不出太多話來,無法都告訴他。不過我喜歡他問我問題,也喜歡他自問自答給出的答案。我一邊露出最燦爛的微笑,一邊搖頭,惹得丹尼爾哈哈大笑,而他說話的樣子,好像在跟一言不發(fā)的我聊天似的。
“你說得沒錯。我們應(yīng)該早些認(rèn)識才對,親愛的。”
他轉(zhuǎn)身面向我,先以他特有的古怪方式深深地、直挺挺地鞠一躬,才接著說下去。
“也許吧,也許。也許你說得沒錯。那樣一來我們的生活將會多么精彩!將會有多少愛!多少激情!不過我得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最最親愛的人——相見從不嫌晚。”
丹尼爾的話,以及他說話的方式,與他蒼老的面孔和傷殘的身體結(jié)合起來,呈現(xiàn)出一副蠢相,我不禁又大笑。于是我倆——格蕾絲和丹尼爾——都笑了起來,尖厲的笑聲在室內(nèi)回蕩。我們滑向潮濕發(fā)亮的漆布地板,抱作一團,短促地抽氣,在早晨的陽光里,像兩尾魚一樣翻騰著。我們雙腿交纏,一齊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簡直像親熱,丹尼爾高聲說。誰也看不見我們,誰也聽不見我們,于是我們滾了很長時間,直滾到兩人都喘不過氣,就好像米蘭達(dá)和她的朋友在游樂園時那樣,他們將頭埋進(jìn)盛滿冰水的水池,竭盡所能憋氣,直到最后紅著臉冒出水面,吐水,欣慰地大口呼氣。
最后我們爬起來,有趣的是,丹尼爾站起來的速度比我還快。
“好了,我的愛,”他尖聲說,“和你玩太有趣了,不過現(xiàn)在我得走了。”
為什么?我用一根手指撥動自己兩片松弛的嘴唇,接著在丹尼爾靈活的、發(fā)出好聽的聲音的雙唇上也做了相同的動作。
丹尼爾偏過身子,假裝看一塊想象中倒掛在我胸前的表。他將自己的頭整個倒過來。這個動作差點又把我倆都樂壞了,不過丹尼爾用一種平靜的聲音說道:“說真的,這一個月來,這是我過得最痛快的周日。”
我歪著身體聳聳肩,歪著臉露出微笑,像一只又大又笨的狗那樣,我吐出了舌頭,又努力將舌頭收回來。
“我也是。”我說。
我們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看著窗外。天又下雨了?;ㄆ岳飵讉€男人正手持釘齒耙和鋤頭忙碌著。其中有個黑皮膚的龐然大物,長著豆子一樣小的腦袋,正拿一把鏟子在挖洞。濕泥飛起,在他腳邊落成堆,不過絕大部分又都掉回洞里。兩個護士正沿小徑溜溜達(dá)達(dá)走向醫(yī)院主樓,她們的頭發(fā)紛亂,斗篷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畫面左側(cè),遠(yuǎn)方一個小小的人影急忙穿過潮濕的草坪。她穿著很結(jié)實的靴子,上身卻是一件輕薄的米黃色風(fēng)雨大衣,精致地在腰間束緊。她的小腿又細(xì)又白,頭上纏的絲巾在下巴上整齊地打了個蝴蝶結(jié)。
“那是莉莉小姐,”丹尼爾說。“今天她休息。”
我看著莉莉小姐朝著許多樹疾步而去,很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