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攝影主題，“臺北的清晨”，從入夜拍到天亮，藉以表現(xiàn)一個城市正在蘇醒的面貌。我經(jīng)常睡眼惺忪地在果菜市場、清潔隊、豆腐店、派報站以及夜店門前走動、守候，因為有些人的作息，日夜恰恰是顛倒的。當(dāng)時還真是死腦筋，規(guī)定自己只能拍到七點整，絕對不能逾越，仿佛清晨是從那個時刻倒回去算的。

有一天，我在西門町溜達，運氣真好，遇到了快要絕跡的行動醬菜車。一位年過花甲的貨郎雙手拉著做工精細的帶輪櫥柜沿街叫賣，聲音悅耳有韻，步履輕快優(yōu)雅，令人不由得猜測，他年輕時是不是北京梨園的名角，或是富貴人家的票友？

看看他的打扮吧，頭戴紳士帽，身穿燙得筆挺的襯衫、長褲，布鞋一塵不染。外表如此莊重，使得櫥內(nèi)的一盤盤小菜仿佛也成了高貴貢品。在臺北的各個角落獵影，時常會發(fā)現(xiàn)許多來自大陸不同省份的人，盡管出身有異，命運卻把他們都帶來了這個彈丸之地。有時，整條街、全棟大廈的住戶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貨郎的背影遠去后，我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便將相機收進背包，踏上路橋。這是臺北最繁華的地帶，此刻卻一片冷清，教人心生蒼涼。

突然傳來鐘聲巨響，西門町的大鐘正在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貓髸r。七點整，太陽從新公園后方緩緩升起，晨曦灑在衡陽路上，使原本陰暗的街道金光乍放，映出行人三三兩兩的倒影。我趕緊掏出相機、搶換望遠鏡頭，在鐘聲敲完之前猛按快門，將這懾人之至的景象捕捉下來。

周遭恢復(fù)了寂靜，我放下相機，深吸一口氣。萬物被光洗凈，一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