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聞香識女人(1)

民國女人:歲月深處的沉香 作者:王開林


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GeorgeOrwell,1903—1950)在《我為什么寫作》一文中說:“撇開生計緣故,一個人之所以寫作,不外乎四個動機:一是純粹的自我主義;二是審美激情;三是歷史沖動;四是政治目的。”

我寫《民國女人香》,一半基于“歷史沖動”,另一半則源于“審美激情”。

唐代文人李冗的筆記小說《獨異志》中有一個“愛妾換馬”的橋段。

曹操的兒子曹彰偶遇千里馬,心癢難撓,偏偏主人惜售,對高價無動于衷。曹彰只好收起錢袋,將年輕貌美的侍姬一字排開,他讓對方任意挑選一名。“百金買駿馬,千金買美人,萬金買高爵,何處買青春?”若按照明代詩人屈復(fù)開列的“市價”,用美人換取駿馬,這樣的賠本買賣只有十足的傻瓜才肯去做,偏偏曹彰就是這樣的傻瓜。至于那位美人對瞬間易主的人生變故作何感想,作何打算,竟被小說作者忽略不計。在亂世中,馬匹是四條腿的牲口,女人是兩條腿的牲口,二者都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無獨有偶,明代小說家馮夢龍編纂《情史類略》,在“情憾類”《朝云》條下,轉(zhuǎn)錄了一則蘇東坡用婢女春娘換白馬的逸聞。春娘性格剛烈,對成命抵死不從,為此她口占絕命詩一首:“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生茍活怨誰嗔!”眾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春娘已疾步跨下臺階,頭撞院中槐樹而死。

這個故事未必可信,但中國古代的世相如此,女性的命運如此,則斷無可疑。魯迅曾轉(zhuǎn)述夏穗卿的話說:“中國在唐以前女人是奴隸,唐以后則男子全成為奴隸,女人乃是物品了。”這句話若放在歷史中去考量,未必完全正確,但譬喻相當(dāng)?shù)轿?,也相?dāng)靠譜。奴隸畢竟還算是人,物品則連人的資格都被取消了,豈不悲催?

在中國古代漫長的黑暗時空中,無數(shù)儒生肅立于鐵幕之后,將仁義高調(diào)唱得停云裂帛,卻對春娘們的悲歌置若罔聞。倘若女性真去苦等彼輩天良發(fā)現(xiàn),就得要有俟河之清的絕佳耐心才行。

天才作家蕭紅曾說,“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卻是因為我是個女人”,她還曾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這既是她個人的感觸,也是民國女性共同的悲哀??谷沼⑿圳w一曼在《濱江述懷》一詩中寫道:“男兒若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這既是她個人的質(zhì)疑,也是民國女性群體的詰問。

民國女性被官方史書習(xí)慣性忽略,這種情形至今仍沒有什么明顯的改觀。中華書局從1978年開始組織專業(yè)人員編纂出版中華民國史料叢稿《民國人物傳》,迄至2005年,歷時二十七載,陸續(xù)出版十二冊,共收入人物近千名,其中卻只有寥寥七位女性傳主(秋瑾、宋慶齡、宋美齡、何香凝、李德全、陳璧君、阮玲玉)。由此可見一般。

如果現(xiàn)代文明一如既往地漠視女性的處境,怠慢女性的要求,輕忽女性的權(quán)利,這樣的文明就只能算是男權(quán)社會的“鏡像”,殘缺破損,經(jīng)不起考量。較之西方女性,東方女性曾經(jīng)跋涉過的獲救之路更為坎坷,更為崎嶇,更為艱辛,更為漫長,她們所遭受的漠視、損害、摧殘和踐踏也更為怵目驚心。對此現(xiàn)象,一位堅持平等理念的知識分子又怎能視而不見,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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