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曬屁股啰——”
阿珍的聲音遠遠地從門外傳來時,我正起勁地在聽著窗外檳榔樹上小鳥兒們的談話。
打從睜開眼睛,看到小灰塵在蚊帳里的花白陽光中飛舞時,我就知道又起遲了,但是這幾回我是學乖了,不會再瞌睡懵懂冒失地闖進飯廳里去討阿公的罵。我頂怕阿公的,他有一個又大又高的額頭,他總愛收起下巴,翻著白眼瞪我,弄得我惶惶的,嘴撇呀撇地只等著掉淚,好叫阿婆把我抱開。
“你阿公出去給人看病去了,還不趕快起來,等下沒跟到我去河邊可是莫哭嗄。”阿珍開門進來了,我趕緊鉆出蚊帳,在眠床邊坐好,齊齊地伸出兩只腳丫子,讓阿珍替我穿上小拖板,再由她決定今天扎兩個小辮子,還是頭頂一根桃太郎鬏鬏。
我也怕阿珍,她是替阿公家燒飯管家的,卻比阿婆對我都兇。她長年都撅著圈老高的厚嘴,臉上紅通通的是老掐不完的痘痘。阿珍講的客家話也與阿婆的不一樣,聲音死沙沙的,卷舌又重,弄得我老是嗯啊啊地聽不清,她就說:“你是耳聾鬼是否!”可是每晚臨睡前我還是央她講古給我聽,講桃太郎的,讓我夢里也看到那條滔滔不盡從天上流下來的碧藍溪水。阿珍還講電影里強盜半夜翻墻殺人的故事,聽得我一動也不敢地翻身向窗外漆黑的夜晚。
其實我還是最愛聽媽咪講,每晚臨睡前,媽咪會邊講邊替我和小姊姊拍扇子,和抓背上咬死人的熱痱子。媽咪最常講睡美人的,講著講著聲音愈來愈小,有時停住了,小姊姊就搖搖媽咪:“不對了呀,怎么又跟以前說的不一樣了。說呀,再說呀。”
小姊姊好聰明,記得好多好多的故事,不像我總是聽得迷迷糊糊,要不就是愣愣地看媽咪的紅嘴唇,卷卷的黑頭發(fā)。小姊姊還會唱童歌,畫面面、小人,她讀的是中山幼稚園大班,我常常想念小姊姊,她現(xiàn)在陪媽咪爸爸住在臺北生小弟弟,爸爸跟我說過,等小弟弟長大些,我就可以跟他們住在一起,爸爸說的時候還會流眼淚,也不怕小人家笑。不過媽咪也有哭的。其實我在這邊過得很暢快,阿公家的院子大,房子也大,夠我天天跑前跑后沒個完,不像媽咪爸爸的房子,小小黑黑的,巴巴時還要跑到外面的公用廁所去,下雨天,媽咪得戴著斗笠做菜,油鍋嗤嗤咯咯地響,我和小姊姊在床鋪上演天山龍鳳劍,她是余素秋,我是馮寶寶。
“今日要乖乖的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