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研究了三年來《M.E》雜志的變化么?從最開始雜志還只能邀請到國內(nèi)二線明星作采訪,到上一個月我們邀請到了剛剛代言Dior香水的奧斯卡影后查理茲?塞隆上了封面,從拍照到采訪文字,全部是來自團隊內(nèi)部的力量,葉女士,你是在失望什么呢?”顧里的嘴唇翕動著,在日光燈下,她的唇彩看起來仿佛春天的花朵一樣,有一種危險的艷麗。她的后背挺得筆直,那身EMPORIO ARMANI職業(yè)套裝極其貼合地裝裹著她曼妙的身材,仿佛一身黑色的性感戰(zhàn)鎧,她自信而又內(nèi)斂,妖冶而又鋒利。
但我很清楚,葉傳萍一直是她的噩夢,是她上完廁所后摸到的一圈用光了的黃色紙筒,是她鞋底永遠黏著的那一塊口香糖,是她深惡痛絕的“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顧里此刻只是一只紙老虎,一只充氣玩偶,她的憤怒和自卑在她體內(nèi)膨脹著,將她撐得像模像樣珠圓玉潤,但如果目光可以變成鋼針,我一定在她的后背狠狠地扎出幾個氣眼兒來,這樣,她那虛張聲勢的德行就能迅速地在吱吱作響的漏氣聲里,化成一堆皺巴巴的走投無路。
“我想你并沒有聽懂我剛剛說的話。我關心公司的財務收支情況,關心廣告投放情況,我也關心公司的形象推廣。但是,我真的不關心,也不應該關心每一期雜志到底印了什么內(nèi)容,是范冰冰又被人偷拍到了一張八卦辣照,還是喬布斯又推出了某種讓人仿佛吃了致幻劑般失去理智通宵排隊的玩意兒,哪個內(nèi)容能讓廣告商心甘情愿地掏錢買版面,那就做哪個。我說得夠明白了么?”葉傳萍把手肘放到桌子上,身子朝前輕輕地探了探,她把自己和顧里之間的距離縮短——多么精彩的談判案例啊,打破和對手的安全距離,讓其產(chǎn)生強烈的不安全感,在對方還沒重新調(diào)整好適應距離時,繼續(xù)進攻——“我想作為廣告部總監(jiān)的你,顧總監(jiān),你也應該和我一樣,只需要關心自己權限范圍內(nèi)的事情就可以了。清楚了么?”
顧里沒有回答。雖然她的后背依然筆挺,套裝上也沒有一絲褶皺,但是我很清楚,她已經(jīng)開始漏氣了,看不見的針眼,一定在她身體的某個地方恥笑她。她的面容依然是冷靜的,她看著辦公桌對面的顧源,仿佛他的臉是不存在的,她直直地透過他,看向空氣里某一處地方,乍看起來她依然是一座冷金屬的雕塑——但是她顫抖的眼睫毛出賣了她。
“顧總監(jiān),清楚了么?”葉傳萍看著沉默的顧里,笑了,她輕輕地把身體的重心移回座椅里,臉上帶著一種微妙的表情,這種表情無聲地說著——“你太嫩?!?/p>
辦公室的空氣凝固著,葉傳萍篤定地看著顧里,這種對峙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義,就連我這樣的人,也能看出這是一本輸贏早就寫在第一頁第一行的判決書,看完整本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哦不,更像是一個流于形式的過程。沉默的時間越久,帶來的恥辱越大。顧里看著對面的顧源,他的雙眼像兩口散發(fā)著悲傷氣息的泉,他的目光里有一種急促,但他的表情卻紋絲不動。
“清楚了?!鳖櫪锏椭^,把目光輕輕地一掩,聲音聽不出情緒——我知道,這是她最后的尊嚴。
“今天這個會議,只是我接手這家公司的開始。接下來,我會根據(jù)需要來進行適當?shù)娜耸抡{(diào)動。如果今天各位有什么建議,也可以告訴我。”葉傳萍的目光仿佛一羽淬毒的孔雀翎,在我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清了清喉嚨,充滿尊敬地看著葉傳萍的臉。我知道自己不敢看向顧里或者宮洺,我會在接觸到他們目光的瞬間失去現(xiàn)在我擁有的這種同歸于盡的狠勁兒,我說:“如果說有建議的話,其實我認為,對一個公司而言,廣告部和財務部之間的關系非常敏感,我想各位多少都知道顧源和顧里是情侶關系,在大多數(shù)企業(yè)里,辦公室戀情都是極力避免的,更何況是這兩個直接對口、出賬入賬的部門。我想,是否應該重新考慮他們的位置?”
我把這番剛剛一直在腦海里反復練習的話說完之后,才意識過來,它需要的能量遠遠超過我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