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接著問怎么了,戀愛了嗎,但想想還是算了,阿基絕對不可能,八成是吃太多或喝太多,消化不良吧。不過,“阿基與戀愛”這樣的組合實在新奇又好笑,我邊喃喃自語:“絕對不可能,哈哈哈?!边叞炎詈笠豢诿姘M(jìn)嘴里。
“我戀愛了?!?/p>
這時候,晦暗的低語灌入我耳里。
咦?我不由得把視線轉(zhuǎn)向阿基,他猛地?fù)纹鹕习肷?,帽子因反作用力滑落,露出一根根粗大又茂盛的頭發(fā),在頭頂上起伏扭擺,盡情地舞動著。阿基用手掌粗暴地來回擦拭著臉,好像要把肌膚的黝黑顏色都擦掉。
“你、你怎么了?阿基。”
阿基從雙手中抬起頭,定睛看著我,細(xì)長的眼睛深處光芒閃爍,帶著奇妙的熱度。
“是love,安倍?!?/p>
“咦?”
阿基的細(xì)長眼睛望向天空,喃喃說著:“是love,是維納斯女神?!?/p>
“l(fā)ove啊……”
我疑惑地追隨阿基的視線。
一只大老鷹展開翅膀,乘著風(fēng)高高翱翔在薄云迤邐的五月天空。
阿基跟我是入學(xué)后的朋友,嚴(yán)格來說,入學(xué)前就有往來了。我來京都后,第一個跟我說話的學(xué)生就是阿基,他住在我租屋處隔壁。
第一次見面,他劈頭就問:“安倍,你喜歡京都的夕陽嗎?”是個性格怪異的人。我回答還沒看過京都的夕陽,他哼了一聲,說京都的夕陽根本不夠看,與大阪相比不過是個屁,說得口沫橫飛。阿基是大阪人,不過看起來有點土,不像在大都會長大的人。
我跟阿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時間很短,入學(xué)不到一個月,他就搬去吉田的宿舍了。那之后,他遇到我就邀我去他那里玩,所以我去過那間宿舍一次。里面飄散著異味,入口處有人大吼大叫,人人都半裸著生活,狗在走廊上奔跑,我完全無法忍受那樣的環(huán)境,很快就逃之夭夭了。
阿基似乎有個麻煩的毛病,就是無法在同一個地方久住,后來我每次見到他,他的住處都不一樣。離開宿舍后,他住過凈土寺、吉田、北白川等地方,直到我升上大三時,他都在學(xué)校周圍搬來搬去。去年暑假結(jié)束碰到他時,他說他一個人在三重悠閑地度過了一個月,我問他:“又搬家了啊?”他瞪我一眼說:“怎么可能,是去度假啦?!?/p>
阿基的長相奇特,大大的鼻子聳立在臉正中央,眼皮厚,眼睛細(xì)長,目光炯炯有神,嘴巴大而寬,怎么樣都會讓人聯(lián)想到青蛙。
走路時總是聳起壯碩的肩膀,微微向前傾,所以給人兇惡的感覺。因為皮膚黝黑,所以冬天穿著外套時就像巖石在走路,而且這似乎不是我個人的觀感。那次我去吉田宿舍時,就聽到阿基的室友叫他“石頭仔”,阿基去上廁所時,我問他們?yōu)槭裁唇兴^仔,他們嗤嗤笑著說:“因為他看起來粗糙啊?!?/p>
然而,不管看起來多粗糙,阿基絕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來我住處時,大多是一個人默默看書,或在筆記本上畫圖。阿基是理工科工學(xué)院的,所以我以為他是在做制圖之類的功課,卻瞥見他都在研究臺球。阿基的臺球技術(shù)沒話說,我每次跟他對打,都會把錢輸光光。
“我想從臺球悟道。”他還設(shè)定了莫名其妙的宏遠(yuǎn)目標(biāo),至于他的研究后來有沒有開花結(jié)果,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次,他帶樂譜來,看得非常專心,我就嘲笑他附庸風(fēng)雅,他卻突然大聲唱起了《卡門》。原來他真的會看樂譜,還一個人手忙腳亂地表演過貝多芬交響曲,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常說:“聲音就是色彩。”我卻不曾從他的獨角戲感受過在他腦子里亮起的鮮艷色彩。
他說只要能看著好書或好樂譜,從全身散發(fā)出酥麻的能量,他就滿足了。那種不可思議的動與靜的平衡,就是阿基這個男生的精髓。
每個月,他都會來我住處晃一兩次,像他這么有個性的男生,為什么會來找我這種不太與人往來、又不能談小說或聊音樂的無聊人呢?我曾經(jīng)問過他原因。
他毫不遲疑地回答:“因為你很堅強?!庇志趩实亟又f:“我很懦弱?!?/p>
“我很堅強?哪里堅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