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媽真的查清書棣的秘密了。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后媽就嚇了一跳:這孩子停經(jīng)了!還真是這么回事兒!一點兒沒冤枉她!
媽親手挑了十字繡的桌布,送到校醫(yī)室王大夫家里,求王大夫給四姑娘做個尿檢。王大夫很好地掩飾了冷笑,答應了。但是書棣死也不去校醫(yī)室。沒辦法,媽只好連哄帶騙地拿了女兒一點尿樣,自己去了。當然結果很出意料,媽呆了一呆,算是放心了,立即后悔著那塊桌布,繡了四天四夜啊,漂亮得很,連自己也舍不得鋪呢。
但是從那時起,四姐書棣就有些神叨叨的了。一年之內(nèi),從班里的尖子生滑到了補習生,第二年,索性就休學了。慢慢地,書茵發(fā)現(xiàn)四姐連長相也變了,臉還是那張臉,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可精神氣兒沒了,一種灰禿禿的東西慢慢侵蝕了那個青春勃發(fā)的形象,就連個子也像是變矮了似的,美麗離她而去,再沒有人說,看人家段家四姑娘,夠多美!
書茵生平頭一回從姐姐身上發(fā)現(xiàn)了美麗有多么脆弱!閑來無事媽常常暗自垂淚:“紅顏薄命,到底讓我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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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下子過去了八、九年,一九六六年八月的太陽好像格外燥熱,世界一下子翻了個個兒,對于明大的孩子們來說熱鬧極了,好玩兒極了!哥哥姐姐們臂上的紅袖章讓小孩們羨慕壞了,滿腔熱情不知道如何發(fā)泄,好不容易盼著一個大哥哥出來挑頭說,要成立革命造反兵團,先把明大反動權威的家抄一遍,孩子們一片歡呼不能自已,當晚就去了段書茵的家,書茵的父親現(xiàn)在是二級教授,自然該算反動權威了,何況她家里沒有男孩,反抗能力弱,正是批資產(chǎn)階級反動權威的最佳突破口。
但是誰也沒想到結局并不美妙。
那天晚上,也是太急了些,一沖進去,大哥哥就把貼在墻上的一幅畫一把扯掉,那時候墻上好像只能掛毛主席像,何況那張畫上人的穿著猛一看好像是過去的軍閥,但是扯完之后大哥哥就知道大禍臨頭了。他突然認清了畫上的人穿的是元帥服。書茵媽靜靜地坐在一邊,悠悠地說:把林副主席穿元帥服的像撕了,怕是不大好吧。就這一句話,小將們都呆了。
雙方默默地對峙著。后來大哥哥說:“我們走吧?!斌@呆了的孩子們一下子作鳥獸散,走到門口的時候,大哥哥低著頭向里面甩了一句話:“是我的錯,我會向毛主席請罪的?!?/p>
階級斗爭雖然如此復雜,孩子們的革命熱情卻并沒有就此被撲滅。第二天,大家又風風火火地找到家委會的新負責人,說是現(xiàn)在全國的革命烈火都被毛主席點燃了,唯獨明大家屬院還捂著階級斗爭的蓋子,其實家屬中間也一樣有歷史反革命,有黑五類。出身三代貧農(nóng)的新負責人說,說得對,還是小將們覺悟高。于是立即召開會議,把資產(chǎn)階級教授太太的名字列了一個表,首當其沖的,就是做絹人的孔師母——因為孔先生不但是反動學術權威,還是摘帽右派;何況還有一段關于孔令勝的陳年老賬:一級教授的兒子耍流氓,盡人皆知。過去只敢在背后指指戳戳,現(xiàn)在廣大革命人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當面鑼對面鼓地與壞人壞事作斗爭了!
石臺本來是個乒乓球臺子,孩子們要打球就在中間放上幾塊磚,現(xiàn)在成了開批斗會的最佳場所。把反動權威臭老婆押上來的時候書茵媽就在臺子邊上站著,因為林副主席頭像事件書茵媽一下子揚眉吐氣,立即從資產(chǎn)階級臭老婆的隊伍里解放了出來,而那個戴著袖標去造反的大男孩一夜之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書茵媽暗嘆如今這反革命也太好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