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保爾歸根到底總是被精神病院醫(yī)生給毀了,然后純粹是靠自身的能量又活了過來,我則總是被肺癆病院醫(yī)生給毀了,然后靠自身的能量才又躲過一劫,我得承認,如同精神病院在保爾身上留下烙印,肺癆病院則在對我施加影響;我想,他一生中很長的一段路程是那些精神病患者幫助他走過來的,我則是由肺癆病人的幫助;如他從根本上說是與精神病患者在一起成長起來的,我則是同肺癆病患者在一起;與精神病人在一起成長和與肺癆病人一起成長沒有多大區(qū)別。那些精神病患者堅定地教他如何生活和生存,肺癆病患者則以同樣的堅定教導(dǎo)著我;如同精神病患者教他瘋癲,肺病患者則教我肺部患病;保爾可以說變成了精神病人,因為他終于有一天,像人們說的那樣,喪失了自我控制能力,如同我變成了肺病患者一樣,因為我也終于喪失了自制力。保爾瘋癲了,因為他跟一切對著干,自然落得個人仰馬翻,同樣我也是如此,我和他一樣也跟一切對著干,結(jié)果自然也是最終被擊倒在地,他變成了精神病人,由于同樣的原因我成了肺病患者。但保爾并非比我更加瘋癲,我至少是和他一樣瘋癲,至少也像人們關(guān)于保爾所說的那樣的瘋癲,只不過我除了瘋癲還患有肺病罷了。我與保爾,我們倆之間的區(qū)別只在于,保爾完全受制于他的瘋癲,而我不同,雖然說我的瘋癲程度與他不分軒輊,但我從未任其擺布,保爾可以說是完全瘋癲了,而我一直以來都利用我的瘋癲,掌握著它,保爾從未能控制住他的瘋癲,而我總是令它聽我調(diào)遣,也許因此我的這種瘋癲較之于保爾的甚至于要厲害得多。保爾只有瘋癲這個病,瘋癲是他生存的主要內(nèi)容,而我除瘋癲之外還有肺病,兩者兼而有之,我以相同的程度利用了兩者,瘋癲和肺?。簩⑵渥兂晌疑嬷慈?,在某一天突然完成了這影響我整個一生的變化。如同保爾幾十年與瘋癲為伴,我則幾十年帶著我的肺病度日;如同保爾幾十年扮演著精神病人,我?guī)资瓯硌葜尾』颊?;如同他為他的目的利用了精神病人這個角色,我則為了我的目的利用了肺病患者這個角色。如同其他人致力于長期或者畢生擁有和確保相當數(shù)量的財富,或者比較高的或者高級的技藝,他們只要還活在這個世上,便不惜一切代價在任何情況下利用它,并敢于使其成為他們生活的惟一內(nèi)容,我的朋友保爾在其一生中則擁有和確保他的瘋癲,不斷地利用它,并且不遺余力地、堅定不移地將其變?yōu)樗畹膬?nèi)容,就像我將我的肺病,就像我將我的瘋癲,還有最終從肺病和瘋癲產(chǎn)生出的我的技藝,變成我的生活內(nèi)容一樣。如同保爾最終對待他的瘋癲日益肆無忌憚,我對待我的肺病和瘋癲也越來越為所欲為,由于我們對待我們的疾病越來越無所顧忌,我們對待我們周圍的世界也無所顧忌,自然反過來,我們的周圍世界對待我們也無所顧忌,結(jié)果我們也就越來越頻繁的發(fā)病,越來越頻繁地住進醫(yī)院:保爾住進精神病院,我住進肺癆病院。以前我們總是各自住進相應(yīng)的醫(yī)院,1967年我們倆同時來到威廉米恩山上,這里的處境進一步加深了我們之間的友誼。假如我們1967年沒有來到威廉米恩山上,那么很可能我們之間的友誼也達不到這么深的地步。在許多年強迫自己克制交友之后,我不期而遇有了一位真正的朋友,他甚至能理解我頭腦中那種最不著調(diào)的想法,我的頭腦可不那么單純,它相當復(fù)雜和放蕩不羈,保爾他不但理解,而且有膽量來聽取我頭腦中那些古怪荒誕的想法,我周圍所有其他人從未有能力來這樣做,因為他們不愿意這樣做。哪怕我有時只是如人們所說的試探性開始一個題目,這題目也會準確無誤地在我們的頭腦中朝著應(yīng)該發(fā)展的方向發(fā)展,不僅僅是關(guān)于音樂(這是我們倆首要的和最高的專長),而且涉及所有其它題目。這之前我從未認識過一個人,具有更敏銳的觀察才能,更深刻的思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