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這里是黑夜，當(dāng)這里貼滿蝴蝶，我們素媛就可以說話了。

對“惡”的審判能夠給受害者以安慰，卻無法送給受害者一個時光機—回到從前。

素媛說：“有時候我想，睡一覺就回到從前了，于是就會乖乖睡覺，但是第二天醒來一切都沒有變?！?/p>

更何況就像《素媛》所揭示的，公正的審判總是那么少。要治愈素媛的創(chuàng)傷是非常艱難的。心理醫(yī)生無法讓她開口，于是給了她一本黑底的粘貼本，和一罐彩色的蝴蝶貼紙：“我問，素媛來回答，每次回答就能貼上一只蝴蝶。這里是黑夜，當(dāng)這里貼滿蝴蝶，我們素媛就可以說話了。好嗎？”

素媛點了點頭，于是“黑夜”上出現(xiàn)了第一只蝴蝶。

這次耐心的交流，象征著治愈的真義：僅靠抗爭與懲罰，無法完全消除世間的“惡”，也就是“黑夜”。無論你愿不愿意，“黑夜”就在那里。對素媛來說，那極端不幸的遭遇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對抗“黑夜”唯一的辦法，只有引入“蝴蝶”，讓“蝴蝶”占據(jù)黑暗的空間，在黑暗中擴散與繁殖，改變黑暗的面貌。

而“蝴蝶”，就是愛與理解。你無法消滅黑夜，但當(dāng)你擁有足夠多的愛與理解，你才不會被黑夜蠶食。

五、為什么要出生在這個世上？

與肉體的創(chuàng)傷不同，精神的創(chuàng)傷常常是持久的，甚至是隨著時間加重的。

素媛在一開還能安慰父親和指認兇手，但漸漸就開始失語、哭泣、尖叫，終于有一天，她輕輕地問“為什么要出生在這個世上？”

余華小說《活著》里的富貴，同樣承受了巨大的苦難，卻從沒反問過一句“為什么要這樣活著”—僅僅是活著這個事實，他就滿足了，無論被命運多么無情地碾壓。許多人為此感動，我卻對這種麻木相當(dāng)不適應(yīng)。

相比之下，一個八歲小女孩對“生”的質(zhì)疑，甚至那隱約的自殺傾向，更讓我看到生命的尊嚴。人不是《綠野仙蹤》里沒有心的“洋鐵人”，可以經(jīng)受任何摧殘和羞辱，而不感到一絲疼痛，還咧著嘴笑呵呵地活下來。感受不到疼痛的人，是最可怕的人，許多變態(tài)殺人狂就是因為沒有對傷痛的認知。

面對摧殘，有人選擇忍痛前行，有人選擇放棄生命，因為不堪其辱。我們無法指責(zé)后者，那是他的權(quán)利。就如我們無法體驗到他的痛苦。你以為他人的痛苦只是三四級的東南風(fēng)，不足掛齒，結(jié)果外星人一來，給你接上一種能完全連通他人感受的觸角，你才感受到，原來他一直孤獨地站在十二級的颶風(fēng)中。

“最孤獨的人最親切，受過傷的人時常笑得最燦爛，因為他們不愿讓身邊的人承受一樣的痛苦。”《素媛》里的這句話，戳中許多人的淚點，雖然有煽情的嫌疑，但有一半的道理。的確，獨自承受著痛苦的人，會對他人的痛苦尤其敏感，長期在黑暗中的人，僅從他人的一個微小舉止，就知道他在懼怕什么。

比爾·蓋茨夫婦在斯坦福大學(xué)的畢業(yè)演講中說：“如果你遇到令你震撼甚至心碎的事，不要逃跑，去面對和解決，那將是你改變世界的時刻?！彼麄冋f得沒錯。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人從事的事業(yè)是與他們的痛苦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一是有強烈的感同身受讓他們?nèi)ソ咏愃频娜撕褪?，二是通過幫助他人，也獲得自己的救贖?！端劓隆防锏男睦磲t(yī)生，就是因為女兒被性侵后自殺，才走上心理醫(yī)生這條道路的。

這些人是天使，不僅讓自己活了下來，還具備了給予他人的能量。天使的對立面是什么？看看最近那些受了苦就去找人同歸于盡的縱火犯，就知道了。

后記:

一部電影，能夠看出導(dǎo)演在處理人性和倫理難題時所思考的細致程度。而電影是一面鏡子，反映出這個社會對于“人”的理解程度。我們還是活得太糙了。我們應(yīng)該被更細膩地對待，我們可以拍出像《素媛》這樣的作品—這并沒有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