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學(xué)校里的教科書,味同嚼蠟,毫無半點生趣。天氣清朗的時候,他每捧了一本愛讀的文學(xué)書,跑到人跡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萬籟俱寂的瞬間,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蟲魚,看看白云碧落,便覺得自家是一個孤高傲世的賢人,一個超然獨立的隱者……
主動地親近大自然,以美麗的山川和靈性的萬物來充實空曠的心胸,蕩滌靈魂深處的污濁,這是郁達夫為擺脫精神上的困惑,慰藉空虛孤獨的心靈,所采取的自我超脫、自我解救的辦法之一;其次則是拼命地去讀書,以求用先哲們的智慧,來化解郁悶在胸中的塊壘。
接連地失敗,深深地刺傷了郁達夫那纖弱的情感,他對自己能否獲得日本少女的愛——哪怕是不純潔的愛,開始發(fā)生懷疑。
由懷疑而困惑,再而失望,同時伴隨而來的性苦悶也一天一天地加重起來。每天的下午,特別是一到太陽西下的時候,非要到酒館里去喝個酩酊大醉方能壓抑住性苦悶的折磨。在理智清醒的時候,他也不愿意就這樣的頹廢沉淪下去。為擺脫這性苦悶的纏繞,重新煥發(fā)出青春的活力,振作起前進的勇氣,他也曾做出種種的努力。
如他經(jīng)常到圖書館里去取自己平時所喜愛看的書,借此機會來消磨時光,獲取精神上的寬慰。然而一到上燈的傍晚時分,一切卻都不由己了。
一半是為報復(fù)日本無知少女的輕視,一半是為發(fā)泄“不可抑制”的性苦悶,他有時候也會跑到妓院里去尋求刺激,并自我解嘲道:“沉索性沉到底罷!不入地獄,哪見佛性,人生原是一個復(fù)雜的迷宮”。(郁達夫《雪夜》)
1931 年12 月,郁達夫在為《懺余集》寫的序言《懺余獨白》里,回憶起這段荒唐往事時還頗有感觸。
人生從十八九到二十余,總是要經(jīng)過一個浪漫的抒情時代的,當這時候,就是不會說話的啞鳥,尚且要放開喉嚨來歌唱,何況乎感情豐富的人類呢?我的這抒情時代,是在那荒淫慘酷,軍閥專權(quán)的島國里過的。眼看到的故國的陸沉,身受到的異鄉(xiāng)的屈辱,與夫所感所思,所經(jīng)所歷的一切,剔括起來沒有一點不是失望,沒有一處不是憂傷,同初喪了夫主的少婦一般,毫無氣力,毫無勇毅,哀哀切切……
這樣的時代,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情感和文化氛圍,也就很自然地造就了這樣的郁達夫。
這個時期郁達夫的生活經(jīng)歷、思想情感,甚至包括他那獨特的思維方式,都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
追求自由,追求愛情,張揚個性,渴望靈肉的滿足,是20 世紀初葉留學(xué)東洋的中國年輕學(xué)子最明顯的時代特征。作為其中一分子的郁達夫,自然也不會例外。他在《沉淪》中借用主人公的口,赤裸裸地喊出了他當時的需求和渴望。
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只要一個安慰我體諒我的“心”。一副白熱的心腸!從這一副心腸里生出來的同情!從同情而來的愛情!
我所要求的就是愛情!
若有一個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個婦人,無論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愛我,我也愿意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
蒼天呀蒼天,我并不要知識,我并不要名譽,我也不要那些無用的金錢,你若能賜我一個伊甸園內(nèi)的“伊扶”,使她的肉體與心靈,全歸我有,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一聲聲發(fā)自肺腑的吶喊,雖不能說是驚天地、泣鬼神,但至少可以說是字字血,聲聲淚,一方面令人心碎,另一方面則可催人奮發(fā),昂揚進取。
留學(xué)日本期間,郁達夫與異性的交往,有放浪形骸、荒淫無度的一面,但同時也不乏純真無瑕的愛情和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