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時間的女兒》時間的難產與不孕(1)

那時沒有王,各人任意而行 作者:唐諾


我認得一位聰明驕傲的朋友,偏愛所有動腦斗智的游戲,包括電腦掃雷游戲最快紀錄87秒,卻始終不看推理小說。有回,他聽我們眾人高談闊論推理小說煩了,撂下一句狠話:“我這輩子所知道最好的推理小說是,余英時先生的《方以智晚節(jié)考》。”

好家伙,拿一代歷史大家的著作來修理人,這當然是極沉重的一擊。

還好,我并沒有忘掉一個名字:約瑟芬·鐵伊。

我的回答是,“那你應該看一本英國的推理小說,叫《時間的女兒》,這部小說講的是一名對人的長相有特別感受的蘇格蘭場探長,他因為摔斷了腿住院,哪里也不能去,只能老實躺在病床上,卻因此偵破了一樁四百年前的謀殺案:英王理查三世究竟有沒有派人暗殺掉據說被他禁在倫敦塔的兩名小侄兒,好保住他的王位——”

時間的女兒,The Daughter of Time這個書名出自于一句英國古諺:The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意思是時間終究會把真相給“生”出來,水落石出,報應不爽。

推理史上第一奇書

約瑟芬·鐵伊,是古典推理最高峰的第二黃金期三大女杰之一,但走的路子和與她齊名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蘿西·塞耶斯大大不同。鐵伊毫不掩飾她對那種不斷復制、下筆如流水的討好讀者作品的厭惡,克里斯蒂一生出書近百種,塞耶斯也達五十,但鐵伊一輩子只寫八本推理小說,本本俱在水準之上——否則她如何能以一敵十,和大產量的克里斯蒂和塞耶斯并駕齊驅?

其中最特別的是這本《時間的女兒》。

老實說,在推理閱讀尚未成氣候的此時臺灣出版這本書,只能說是作為編輯人的宿命和任性。

宿命是說,你很難不出版它,否則你會像哪件該做的事沒做好一樣,睡覺都睡不好——《時間的女兒》在推理小說史上是一部絕對空前也極可能絕后的奇書,不因為它到今天為止仍被美國偵探作家協會集體票選為歷史推理的第一名作品(第二名是翁貝托·艾柯的響當當名著《玫瑰的名字》),而是因為它雄大無匹的企圖、寫作方式及其成果。一般而言,歷史推理所做的仍是虛擬的演義方式,借用歷史的某一個時段、人物、傳說或事件材料,作家丟進一則犯罪故事,試圖由此產生化學變化,好碰撞出不同趣味的火花,但《時間的女兒》不是這樣,它不躲不閃不援引“小說家可以虛構”的特權,正面攻打一則幾乎不可撼動達四百年的歷史定論,比絕大多數的正統歷史著作還嚴謹還磊落。

這需要膽識,膽子+學識——有造反的膽子不夠,還要有足夠支撐的豐碩學識。

而出版此書所以說基于編輯人的任性,原因在于,我個人實在不相信臺灣的推理迷準備好了讀這樣一本書——讓我學習鐵伊的膽量,有話直說,這些年來,臺灣的推理迷泰半習于也安于清楚模式化、輕飄飄表達方式的日本推理小說,《時間的女兒》無疑是密度太高、太嚴重的作品,它不像坊間日式推理,只要求讀者幾小時無所事事的時間而已,還包括謙遜的閱讀態(tài)度、細膩的思維、高度的文學鑒賞力以及基本的英國歷史認識。鐵伊不是會討好讀者、侍候讀者的寫作者,《時間的女兒》尤其是個中之最。

這部奇書比較像推理大海中的瓶中書,寫給茫茫人世中的有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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