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1)

民國清流:那些遠去的大師們 作者:汪兆騫


接著,周氏兄弟也披掛上陣,撰文批評章太炎。一貫溫文爾雅的周作人,一反常態(tài),先是在《思想界的傾向》一文中,批評了章太炎在上海的講學(xué),說講學(xué)是好事呀,但他講學(xué)對整理國故并沒什么幫助,“只落得培養(yǎng)多少復(fù)古的種子,未免是很可惜的”。不久,周作人又仿效當年章太炎對老師俞樾所為,也發(fā)表《謝本師》稱:“我相信我的師不當這樣,這樣的也就不是我的師。先生昔日曾作《謝本師》一文,對于俞曲園(俞樾)表示脫離,不意我現(xiàn)今亦不得不謝先生,殆非始料所及?!?/p>

魯迅則批評章太炎:“原是拉車前進的好身手”,“這回還是請他拉,拉還是拉,然而是拉車屁股向后,這里只好用古文,‘嗚呼哀哉,尚饗’了?!庇谜Z甚是尖酸刻薄。

作為章太炎的得意弟子,吳承仕對其師與錢玄同、周氏兄弟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從拜師起,終其一生,他都對章太炎尊重崇敬,為章門弟子中尊師的楷模,師生的情意也最為深厚,前文已講過,章太炎與弟子書信,寫給錢玄同五十九封,而給吳承仕則多達八十九封,為章門百人弟子中最多。

從《章太炎書信集》看,章太炎與吳承仕的交往很早,可追溯到清末,吳承仕為清廷大理院主事時,他曾兩次致章太炎書信,請教典章制度等學(xué)術(shù)問題。須知,那時的章太炎可是清廷寧拿滬寧鐵路主權(quán),換取其腦袋的欽犯。吳承仕的眼光和勇氣令人欽佩。吳承仕正式拜章太炎為師,已是辛亥革命之后了。那時吳承仕為民國政府司法部僉事,章太炎因反對袁世凱被軟禁于東四錢糧胡同,章太炎絕食七天抗爭,并寫下“我死之后,華夏文化亡矣”的遺言。錢玄同、吳承仕攜酒食去探望。吳承仕勸章太炎曰:“劉表要殺禰衡,自己不愿戴殺士之名,故假黃祖之手。如今袁世凱比劉表高明,他不必勞駕什么黃祖,而讓先生自己殺自己?!闭绿茁労?,即停止絕食。吳承仕以司法官身份,經(jīng)常到章太炎幽禁處探望并送衣奉飯。在長達三年的囚禁中,也是他們師生教與學(xué)、相互切磋學(xué)問的日子。每次探討學(xué)問,吳承仕回去都認真梳理,整理成文。章太炎出獄后,《薊漢微言》也緊跟著問世。

章太炎不畏權(quán)勢,敢于伸張正義,一生多蹇。先遭清政府通緝,后又被竊國大盜袁世凱幽禁三年。1927年后,他因批評蔣介石摧殘救國運動等罪行,再遭當局兩次通緝,不得已隱居三年。吳承仕不畏迫害,堅定站在老師一邊,經(jīng)常與章太炎通信,還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盍旦》雜志上,發(fā)表自己撰寫的《特別再提出章太炎的救國路線》,文中說:“他的民族意識,是最敏感最堅固最徹底的,同時他那不屈不撓的節(jié)操,經(jīng)過坐牢三年,軟禁一年,絕食七日種種艱苦,到現(xiàn)在仍保持不變?!蔽恼逻€舉章太炎曾致電當局,“學(xué)生請愿,事出公誠,縱有加入共產(chǎn)黨者,但問今之主張如何,何論其平素?……對此務(wù)宜坦懷”,來證明章太炎“救亡主張和對當局的態(tài)度,是一貫的而非枝節(jié)的,是必要的而非偶發(fā)的”。

此文的發(fā)表,消除了人們對章太炎冠以“復(fù)古”的偏見,為章太炎正名。這其間也是對章門弟子中錢玄同、周氏兄弟等人對章太炎誤解的一種反駁吧。

前文曾提到,1932年章太炎北上北平講學(xué)之事,據(jù)當年中國大學(xué)學(xué)生王西彥回憶,是“1931年,吳承仕先生邀請?zhí)紫壬鷣碇v學(xué)”的?!袄舷壬俗v臺,弟子檢齋(即吳承仕)、玄同、逖先、幼漁、兼士等垂手分立左右,太炎先生口操浙語,口若懸河講述,玄同先生以國語翻譯,檢齋先生幫助板書”。至此,為章太炎板書者,或曰半農(nóng)、或曰玄同,此又曰吳承仕,足見史料的混亂。但章門弟子,尊師如事親,在后來成為作家的王西彥的文中有清楚記敘,對章太炎,“我們青年眼中的權(quán)威名教授,卻始終畢恭畢敬,站著不敢有怠。足見當時師之尊弟之敬的程度,至今傳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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