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避暑北戴河 (2)

凋謝的花朵 作者:韓素音


啊,海濱!我們到海濱去,到北戴河度暑假……蒂薩,瑪麗安和我羅薩莉,我們姊妹仨,還有爸爸和媽媽。盡管七月的北京正值酷暑,天氣炎熱,氣溫高達(dá)華氏103度,爸爸卻只能在海濱住兩天。爸爸得保證火車暢通。我一向堅信不疑地認(rèn)為: 如果爸爸不坐在他的辦公桌后那把藤轉(zhuǎn)椅上,冬天背靠米色的靠墊,火車就通不了。可眼下爸爸也有些心煩的事情。鐵路上有人要搶他的差事。鐵路局新來了一位局長,姓朱。朱局長每星期一都要召集員工開會,宣讀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囑,然后演說一番。結(jié)束時,他總要高呼:“我們偉大的領(lǐng)袖蔣總司令萬歲!”他盯著爸爸的差事,想奪過來給一個從美國留學(xué)回來的年輕人。此人是他的一個親戚,他的岳父又是南京新政府的一名新貴。朱局長本人后臺也很硬的,他的舅爺是宋子文的一個次長。朱局長可能先撤掉爸爸的職,然后把他派下去,到鐵路線上某個小站上去任職,由自己的親戚來取而代之。幾個星期了,爸爸一直在獨(dú)自犯愁。只是到了昨天晚上,他才對媽媽說,秋天他可能得“到下面去”去檢查工作,得幾個月。朱局長和他的親戚這件事是一丁點(diǎn)兒、一丁點(diǎn)兒透露出來的。媽媽說,從爸爸嘴里掏出點(diǎn)東西比從石頭縫里擠出點(diǎn)油來還困難。

“在去北戴河前一天你和我說這個。明知大禍臨頭,我還怎么能在海濱好好度假呢?”媽媽這樣問他。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著?!澳憧偸菍λ麄?nèi)虤馔搪?,你總是不給自己爭著點(diǎn)……我要是個男人,我就和這個姓朱的說說我對他的看法——這些南蠻子——他們就知道要錢,錢……”

爸爸去海濱這兩天,他的差事會不會出問題呢?羅薩莉在擔(dān)心。羅薩莉知道這年頭人們都在造謠中傷,破壞別人的名譽(yù),讓別人丟掉差事。除非你有后臺,或者有錢請客送禮,不然丟掉差事是很容易的。朱局長有三個太太,媽媽沒有給任何一個送過禮,爸爸也沒錢請客。羅薩莉幻想著發(fā)現(xiàn)了一個鉆石寶藏。她把在自家的花園里發(fā)現(xiàn)的寶藏,送給了爸爸、媽媽。于是他們發(fā)財了,媽媽終于喜歡羅薩莉了,因為羅薩莉那么聰明!她挖呀、挖呀,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鉆石礦,一個古代留下來的寶藏!羅薩莉拿著那本光彩奪目的雜志,那個以前的宋小姐、現(xiàn)在的蔣夫人。她年輕漂亮,帶著鉆石耳環(huán),嫁給了中國的第一號人物蔣總司令,十二月里站在那一大簇白玫瑰下面……羅薩莉陷入了遐想。吃飯時間到了。

火車一路飛馳,吞噬著腳下的鐵軌,也吞噬著我們的時間。對孩子們的秉性,媽媽可能并不了解,也不能敏捷地猜到孩子們謎一般的心思。但讓孩子們吃飽吃好,她可做到了。除此之外,還能要求一個母親做什么呢?三姐妹嘴里吃著東西。窗外一根根大麥顏色的電線桿,直逼眼簾,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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