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孤山種梅敘》如一篇跋文,藏在淡綠底頁之下,點到為止,平淡無奇。心浮氣躁,更是看不懂它的好。張岱的這篇美文,收錄在《西湖夢尋》,反復(fù)讀幾遍,只覺得素滟雪凝樹,清香風(fēng)滿枝。遺篇妙文,神清骨冷。“骨冷”不是常人可以體味的,看到心融融是一種爛漫,看到骨冷卻是爛漫之后的超脫。骨冷需要從容的涵養(yǎng),是神韻定篤,如閱盡人世,以積極意義上的平淡回首再看山花爛漫。
寫梅抒懷,點到為止,意猶未盡,有“大抵實處之妙,皆因虛處而生”的精到之彩,筆少意多,氣象極其清曠。原本張岱可以借鏡抒懷,說說傲骨,但大儒不言。“美人來自林下,高士臥于山中”,后筆鋒輕轉(zhuǎn),吟詩讀賦間,只說說莫待此情成追憶恍惚時光之類。淡淡幾筆,墨色仙風(fēng),濕漉漉、活脫脫的情趣和風(fēng)骨早已躍然紙上。此篇與溫飛卿有相似之妙?!镀兴_蠻》中寫美人之艷,只說“妝”不談“艷”,似乎賓主倒置,實為高手過招了。而張岱樓臺更高,不言風(fēng)骨,卻是處處見鋒芒。張岱、溫庭筠都是愈婉愈溫厚。一個國外的詩人說過,一個成功的作家總會用作品留下心靈的遺囑,讓后人去品味不能明白的道理?!段饔斡洝分?ldquo;以心會意,以意會心”,讀張岱,需要如此尋徑,才會懂得他的境闊意遠。
張岱無疑是浪漫的,更是超脫的。品讀他的人性精度和審美情懷,需要置放在歷史大背景的框架之下,巨慟過后的從容不迫,才更值得尊重和欣賞。國破家亡,國已不國,家已無還,夢境何在?理想何在?人生何在?從個體的角度看人性的巨變,張岱還是張岱,他沒有變,只是更加飽滿。較之范成大、卓敬,他的淡雅,已經(jīng)不僅僅是停留在性情上的淡雅了,而是建立在人性的精密和理想的人生哲學(xué)之上的。張岱無疑是高尚的。高尚是高山仰止,是廣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