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海寧,不過四個字,淡淡的,可讀起來就覺得溫潤纏綿。那是個金戈鐵馬的溫柔鄉(xiāng)。風吹雨,雨打荷花,荷花凋落一季芳華,芳華里,走錯的旅人,驚起了白墻烏瓦里,那扇小軒窗。馬蹄聲嗒嗒遠去,也帶走了一顆盼歸人的心。
其實說到海寧,說到金庸,都無法略去一個名字。那個名字,亦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存在,那是真正的流星,短暫,明亮,不凡。他是海寧的驕傲,國人的驕傲,亦是金庸的驕傲。他的名字,叫作徐志摩。
這個清淺溫柔的名字,在你的記憶里,掠起了怎樣的塵埃?你想到的是,他短暫得可憐卻又光輝的一生?是他的情,他的恨,他的詩,還是他走過人間的四月天時,輕輕地揮一揮衣袖的樣子?
其實在金庸的回憶里,那都不是徐志摩的模樣——他只記得,那是一個溫文爾雅、極具紳士風度的男子,寫得一手好詩,他很早就離開了他的視線,前往一場不可逆轉的悲劇命運。
后來,在金庸的武俠世界里,少年子弟江湖老,這些活生生的生命,大多以悲劇而告終。人生,或許就是一首凄涼的長詩,于是,在他的筆下,霍青桐孤獨一生,袁紫衣飄然遠去,琴簫和鳴的令狐沖和任盈盈笑傲江湖,看似瀟灑脫塵,可未嘗那就是真正的圓滿。人世間,其實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圓滿。
金庸和徐志摩,是表兄弟的關系。海寧徐家,是遠近聞名的富商。據(jù)說,海寧的一條街,從頭到尾,都是徐家的產業(yè)。后來,從醬油鋪子起家的徐家,黃白之物實在太多,于是跑到上海,開起了銀行。在這樣富庶的家庭里,徐志摩成長為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是很水到渠成的事。他的堂姑姑徐樂,被許配到了同為海寧望族,并且一向交好的査家,嫁給了敬業(yè)堂的査樞卿。
而徐樂,就是金庸的母親。
徐志摩飛機失事后,1932年,靈柩運回海寧硤石,八歲的金庸隨著母親前往吊唁。凄涼的哀樂,漫天飛揚的紙錢,墓前飄揚的灰,天色是凄凄淡淡的,這位風流多情的詩人,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人世。這在金庸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寫過一部《書劍恩仇錄》,有不少人推測,主人公陳家洛的身上便有其表兄徐志摩的影子。他們都是一般的溫柔多情,也都是一般的書香飄然,也是一樣的命如薄紙。
而今,近一個世紀倏忽而過,光陰如泡影,明滅于瞬息。當年懵懂的孩童,已是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而早逝的詩人,依舊躺在陰冷潮濕的棺木中,永垂不朽。只有死去的人,才不用接著嘗遍人世的悲歡。
1937年,金庸的母親徐樂,在避難途中喪生。那一年,金庸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孩童,從此,他失去了母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那本來就是人生里最凄涼的悲傷之事,年幼的金庸早已嘗遍各種滋味。
從此以后,金庸最為親近的人就只剩下了父親,還有祖父。他的祖父查文清,亦是一位知書達理之人,他自幼酷愛讀書,光緒年間中了進士,在江蘇的丹陽縣就任知縣。查文清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官,他讀圣賢書,懷天下心,對轄境內的百姓愛護有加。只是當時的中國國力衰微,列強紛紛伸出魔爪,都想著從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刮下一口最鮮美的肉來。江蘇靠海,聚集了許多自西方而來的傳教士,他們中的許多人,仗著自己的國家背景,仗著清政府的軟弱無能,作威作福,甚至欺壓凌辱無辜的百姓。
這一切,查文清看在眼中,胸腔里的疼痛,無法言明??伤麉s無能為力,清政府早已下了命令,不許官府為難洋人們??蓪嶋H上,并非是他要去為難他們,而是他們一直不肯放過他!查文清是在書香里熏陶大的,他心里隱約猜想,或許就要發(fā)生一件大事了——是的,這矛盾,一旦被激化,就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中國人并非沒有血性骨氣,洋人的再三挑釁,非但沒有換來預料中的臣服,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民憤。國人雖好禮,卻并非一味地忍氣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