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父親之所以掉頭,是為了在天黑之前趕回家。紅日已開始西沉。不過無論父親如何緊趕慢趕,都不可能在光線消逝之前回去。他得在茫茫夜色中奔跑,側(cè)耳搜尋家人的聲音,跟著孩子們的尖叫和歡笑、牲口的叫聲,在黑暗中找尋回家的路。聲響可以隨著風(fēng)在沙漠中傳播很遠(yuǎn),這些聲響正是我們迷失夜路時的燈塔。沿著巖石走了一陣,我改換了前行的方向。其實,選哪個方向走都一樣,反正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到摩加迪沙。我一直往前跑,直到太陽完全下山,收攏最后一縷光線,黑黢黢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見。我饑腸轆轆,頭腦里只有食物;腳底也跑出了血。我在一棵樹旁坐下休息,然后就睡著了。晨光把我曬醒。睜開眼睛,凝視頭頂這棵向天空伸展的美麗的尤加利樹。一點,一點,我緩過神來:天啊,孤孤單單。我到底該怎么辦才好?我站起來,接著往前跑。一天又一天,我努力地跑著。到底跑了多少天我也不確定。沒有時間感;除了饑餓、干渴、恐懼和疼痛之外,什么都感覺不到。夜色過于濃重時,我就停下來休息;正午陽光過于強(qiáng)烈時,我便找一棵樹,在樹蔭下打個盹。 被獅子驚醒之前,我正是這樣睡著。多天奔波之后,我已經(jīng)不在乎自由不自由,只想回到媽媽身邊。對媽媽的渴望甚至超過了水和食物。對我們這些大漠里的孩子來說,一兩天不喝水,不吃東西一點不稀奇,但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身子虛弱得幾乎動彈不得,雙腳裂得滿是口子,又酸又疼,每一步都像踩上刀尖。獅子坐在我面前,貪婪地舔著嘴巴時,我并不害怕。我已然放棄了求生希望,甚至盼它能給我一個痛快的解脫。然而,獅子僅僅打量了一番我嶙峋的骨頭、干癟的面頰和凸起的眼睛,信步走開。也許它可憐我這條悲慘的生命,也許它不過覺得我連像樣的零食都算不上,便懶得花工夫。也許是神決定幫我一把。我想,神總不會如此狠心,先讓我茍活片刻,再讓我死得更慘,比如活活餓死吧?那么,他必然對我的生命還有別的安排。于是,我扶著身旁的樹,慢慢站起,呼喚著神,希求他的引導(dǎo)和幫助。我又上路了。走了幾分鐘,到了一片駱駝的放牧區(qū),找出一頭奶最多的母駱駝,飛奔過去,貪婪地吮吸著它的乳汁。牧人發(fā)現(xiàn)了我,一邊大吼:“快滾,你這個小雜種!”,一邊揮舞著牛皮鞭??晌翌櫜簧虾ε?,仍然大口地吮著駱駝奶,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牧人朝我沖過來,大聲叫罵著。他知道再不趕緊把我嚇走,等到他跑過來,這頭駱駝的奶肯定都會被我喝光。已經(jīng)差不多喝夠,我趕忙撒腿逃跑。牧人在后面緊追,長長的鞭子抽到我好幾下,然而我比他敏捷,終于逃遠(yuǎn)了。他只好停下,站在黃沙之中,連聲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