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該重逢的,終會重逢;想離散的,總會離散。
我沒想到還會遇到他。
他是我初戀的男生,也是我整個青春記憶里,唯一深切想念的異性。
那一天夜里,我打開電腦寫稿,有陌生人加Q,于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你好哪位?
然后他就說了自己的名字。
我驚訝極了,問道,你還好嗎?
和他聊了大約半個小時,說了一些從前的事,還有家常閑話。
后來他說,我還保留著你從前的那些信,可以給我寫一封信嗎?
我說,不了,我的字已經看不得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的字跡最好看的時候,是剛進高中的時候。那時坐在教室里,一伸手,就能摘到窗外的香樟樹葉。我喜歡把各種各樣的小句子寫在樹葉上,然后看著它們旋落在風中——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真的是又脆弱,又珍貴。
他比我高兩屆,我高一的時候,他已經高三了。有一次,我去他們班做繪畫課模特,下課后,他就托同學送了信給我。他的字跡很漂亮,是那種一下子就把我比下去的漂亮,至于信的內容,我已經忘記了大半,大意是,他喜歡大眼睛的女子,而我正好是他喜歡的那個類型。我給他回了信,心里是高興的,卻還是因為羞澀,筆落在紙上,只寫了一些不相干的話,怕他看出來什么,又怕他看不出來什么。
之后在校園里見面,各自都會有些不好意思。有時候會紅著臉,輕輕笑一笑,很少說話。偶爾寫信寫紙條,也是托同學遞來遞去。
那年寒假,他問了我家的地址,說會給我寫信。沒想到他真的寫了兩封來,信寄在村口的代銷店,我飛快地去取,在寒風凜冽的路上,一邊讀他的信,一邊踢著小石子回家。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母親已病入膏肓,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去學校,情緒一直很低落,在學習上,已經沒有了心思。
有一天中午,我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同學們嬉鬧的樣子,心里像塞滿了石頭。然后我用小刀在手臂上刻字,血密密地流出來,一點也不覺得疼。也就是那一天的黃昏,他約我去校外走一走,說托人給我?guī)Я酥挝柑鄣闹兴?。他在信紙的背面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我捧著信紙出校門的時候,第一次覺得古詩詞是那樣的美,美得世事恍然。
他在校門口等我,手里捧著一小袋中藥。我們一起沿著馬路向郊外走,一直走到一片廢置的田野中。那里有一塊大石頭,他坐在上面,我小心翼翼地隔著半尺的距離,坐到他身邊。初夏的季節(jié),芳草鮮美,天空中的云霞也特別明亮。他從小袋子里拿出一片藥材,笑著說,你要不要嘗一嘗?我接過來,嘗了一下,是甜的。
那一次,我們說了很多的話,都是關于老師和同學的?;貙W校的時候,馬路兩邊是延綿的青楊,我們在樹下不緊不慢地走著,溫和的夕陽透過樹葉,也不緊不慢地跟著。到了校門口,我們分開,他回他的教室,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竟難受起來,后來想一想,當時應該是舍不得。
在學期將近尾聲的時候,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學校了。后來有同學來家里找我,我便和她一起回學校拿東西,也順便跟老師打聲招呼,意思是,我可能不來了。
那天心情很沉重,但在寢室,還是和同學們說笑了一會兒。下樓時,就遇到了他。他說,陪你一起去校門口坐車。在開往縣城的中巴上,他靠著我站了一會兒,車很快發(fā)動,他匆匆下去,說會給我寫信。記得那天他穿了一件深綠色的外套,劉海很長。車開動后,我想回頭看看他,可是車后窗上,全是灰和泥巴,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個夏天,母親去世,不久后,我也離家,去學電腦,去打工,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輾轉。開始那兩年,還和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通信,可后來,就漸漸斷了聯(lián)系。再后來,我相親,結婚,生子,又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搬家,經歷過生活的美好和破滅,十余年眨眼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