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太太兒子聊天,我抬起眼來,玻璃柜里有一張有點眼熟的相片,我走近一看,是張他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剪報,上面是多年前我去高雄時,跟官兵合影的照片。他將它框了起來,放在顯眼處。小英英長大了去勞軍,想必對他有非凡的意義。這又讓我想起,我好像從來沒跟張叔好好合過影,永遠都是我們忙著要照相,把相機往他身上一丟,自顧自地站定了姿勢。而張叔,永遠都藏在鏡頭的后面,維系著我的家,照顧我們一家人。他十四歲到我家,此后陪了我們六十多年。
他的太太這么說著:“他這一生永遠把劉家放在第一位,再來才是自己的家人。每年的年夜飯,他都是招呼好劉家,才愿意踏上歸家的路……”張?zhí)f時語氣淡定,不含悔怨,像是她充分理解并欣賞先生的先人后己??磥韽?zhí)彩菑埵宓母7荨?/p>
離開張家時,我在樓梯間見到了我送的那輛腳踏車,熒光黃已成了墨黃。顏色再也沒能保護好我的張叔。
今年清明,我又想上山去看我祖父,拿起電話,才驚覺張叔已經(jīng)不在了,有誰能再引領(lǐng)我走上那條慎終追遠的路?他是六個老家人中,最后一個離開的,他的離去,對我而言是一整個世代的結(jié)束— 一個只問付出不求回報的年代,一個把忠誠視作基本教養(yǎng)的年代。祖父,連同老家人,前后陸續(xù)離開了我。從此我益形孤單,生活中少了活生生的典范,我只希望,他們的氣節(jié)永遠伴隨著我,留存在我的血液中。我只希望,祖父,張叔,易,蕭副官……他們鮮明、巨大的形象,會在我無助的時候,在我抬頭處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