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那種拒絕試卷之外的其他信息,只憑試卷決定一切的做法,毛病更多。來應考的人成千上萬,試卷如洪流翻滾,閱卷人能夠仔細品鑒的程度是十分有限的。閱卷人都上了年歲,時間趕得又那么緊,看不了多久就會陷于疲憊和麻木,不會從他們眼里漏掉一個人才的說法,只是騙騙局外人罷了。在這種情況下,連考官和閱卷人也極想知道一些推薦信息,使他們在試卷的汪洋中抓摸到一些重點審讀對象。
對此,在這方面有深刻體驗的柳宗元說得最好。他認為朝廷取士,不妨讓考官們在閱卷前對出色的應試者有所聞,即所謂“先聲”:
所謂先聲后實者,豈惟兵用之,雖士亦然。若今由州郡抵有司求進士者,歲數(shù)百人,咸多為文辭,道今語古,角夸麗,務富厚。有司一朝而受者幾千萬言,讀不能十一,即偃仰疲耗,目眩而不欲視,心廢而不欲營,如此而曰吾不能遺士者,偽也。惟聲先焉者,讀至其文辭,必目必專,以故少不勝。
《河東先升集》卷二十二,《送韋七秀才下第求益友序》
柳宗元是我們所信賴的,他的這種說法當然不是在為私通關節(jié)辯護。
如果允許推薦,那么順理成章也應接受應試者的自薦。一般說來,他們比別人更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所在,在考試之前打理一下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尋找社會名流中最懂行的人看一看,說幾句話,使自己在候選人中比較引人注意。這種做法,在唐代屬于正常之舉。唐代科舉考試中所風行的“行卷”,便是應試者們自我推薦的一種方式。程千帆先生說:
所謂行卷,就是應試的舉子將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加以編輯,寫成卷軸,在考試以前送呈當時在社會上、政治上和文壇上有地位的人,請求他們向主司即主持考試的禮部侍郎推薦,從而增加自己及第的希望的一種手段。這也就是一種憑借作品進行自我介紹的手段;而這種手段之所以能夠存在和盛行,則是和當時的選舉制度分不開的。
《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第三頁。
一度,主考機構也要求應試者把自認為滿意的舊作上繳,以供選拔時參考。士子們在選編自薦材料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編出了不少文集,否則很多詩文有可能早就失散了。例如皮日休的《文藪》和元結的《文編》,當初都是為自薦編成的。他們兩人也都在編定自己文集的第二年進士及第,看來自薦的作用不小。
大詩人王維因自薦而成為頭名狀元的故事載于《集異記》,明代傳奇《郁輪袍》也講這個故事,聽起來很有趣味。
故事說,當初年輕的王維以驚人的文學天賦和音樂才華游歷于長安上層社會,特別為岐王所看重??婆e考試將至,誰若能成為長安京兆府的第一名人選上送,則極有希望奪魁狀元。王維聽說,對此事有決定權的公主心中已另有人選,就請岐王幫忙。岐王深知王維的才學有競爭力,要他準備好舊詩十篇、琵琶一曲,五天后再來。
五天后王維如期而至,岐王拿出像樣的衣服要他穿上,共赴公主府第,名義上是向公主奉獻酒樂,王維充作樂師。公主見王維奏曲精妙,大為贊賞,岐王便說:“他不只精通音樂,文詞更是無人可比?!蓖蹙S當即把準備的詩卷獻給公主,公主一看更為驚異,說:“這些詩,都是我平常反復誦讀的,一直以為是古人佳作,沒想到竟然出之于你的手筆!”于是以上賓之禮,與王維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