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像藝術的萌芽——幾個古老民族的例子(2)

美的沉思 作者:蔣勛


在造型符號上,希臘人沒有選擇巨大、整體、穩(wěn)重的統一性,而是在微微的律動中平均分散了力的重壓,金字塔的沉重、封閉,在巴特農神殿中便變成了均衡的柱列的力的布置。

印度,常常在我們的概念中,很容易與佛教相聯。它的人像雕塑,也往往被我們誤以為是后期的端正和平。有趣的是,印度,作為一個熱帶地區(qū),它的文明的確也像繁密而多姿的植物,伸展著滋蔓的枝葉,在潮濕而炎熱的空氣中展現著熱帶植物特有的慵懶和嫵媚。

我們在公元前的印度人像雕塑中看到的是豐肥而冶艷的神,極盡夸張地扭曲他們的肢體。如果說,埃及是在不動的基礎上,樹立了重心永不移動的造型典范,希臘是在平均的力的布置上求重心的相互諧和,那么,印度的人像雕刻,一開始即以驚心動魄的姿態(tài)夸張了這重心的不穩(wěn)定性。比較起埃及的直線三角,希臘的微微曲線,印度更喜愛夸張的曲折和線的盤旋。

印度舞蹈中肢體的曲線恐怕沒有一個民族能夠比擬,整個東南亞,包括中國的戲劇都受到了影響。和他們的人像雕塑一樣,他們的肢體,以腰部為中心,常常錯離了上身和下身的關系,產生不平衡和強烈律動的視覺經驗。這種錯離的效果,幾乎發(fā)生在每一部分的關節(jié),包括了纖細的手指,整個東方民族手指在表演藝術中的強調莫不源于這個熱帶的恒河民族。

佛教并沒有抑壓印度民族原始的對夸張與曲線的愛,我們在印度人像雕塑中(包括佛像在內)一直看到那種嫵媚的、肉欲的、被中國人稱為“曼妙”的姿態(tài)成為一種典型。

和埃及相反,印度似乎要追求片刻的感官享樂,酣醉徜徉在欲樂中的人體,剩下的只是輕飄迷軟的靈魂,游蕩在不清楚的熱帶氤氳中。他們重復著一次又一次單調的旋律,重復著一層又一層繁復的起翹的曲線,仿佛催眠一樣,使你進入感官模糊的世界。

沒有比埃及干燥的大地上更準確的金字塔的造型了;同樣,也沒有一個民族比得上印度在潮濕多雨、熱氣氤氳的藤蔓叢林中視覺經驗的朦朧。他們接觸的是自然界的繁茂、纏曲、豐碩,是熱帶叢林旺盛的原始生命。

印度造型上的曲線,裝飾的繁麗,五色繽紛,使人目眩的旋轉效果,和他們舞蹈上的婀娜多姿,不停地扭動,和他們音樂上近于呢喃的梵唱的催眠效果,都是同一個系統,是審美上的選擇。原來在實用生活中產生的形狀、聲音,一旦被選擇了,便具備了文化符號的意義,是整個民族共同記憶和情感的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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