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蒙瑟瑞特山上俯瞰這座城市,你會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偉大的自然界面前,人類有時只是一粒微塵。王志偉走出山頂?shù)慕烫?,默默地望著遠方鱗次櫛比的建筑,心里依然感到壓抑。他信奉教堂里那尊受難基督的雕像,每次在他面前懺悔之時,都想獲得心中片刻的安寧。但這種安寧卻很難獲得,他根本無法擺脫整日水深火熱的心靈焦灼。他太向往安穩(wěn)的生活了,“平安是福”這句話,對于別人來說也許簡單,但對于他,卻難比登天。
他是一個逃亡者,一個負罪在身的經濟犯罪嫌疑人。兩年前,因為謀財心切,騙取了他人的信任,卷款四百萬潛逃至哥倫比亞,之后再沒踏上祖國一步。合同詐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這個詞語緊密相連?;赝羧盏妮x煌,他感慨不已。在家鄉(xiāng),王志偉十三歲拜師學藝,苦練青田石雕刻,到十六歲的時候,他已經是當?shù)匦∮忻麣獾氖炙嚬そ常瑒倓偠畾q,他雕刻的青田石藝術品已經行銷至全國,炙手可熱,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也在那時獲得。
金錢、贊譽,一切來得太快,讓王志偉有些應接不暇、措手不及,已經開上寶馬轎車的他,野心越來越大,他放下刻刀、關閉臺燈,不再堅持辛苦的手工,轉而拆借了上千萬資金,一頭扎進了陌生的銷售行業(yè),這一下就陷入到了迷途。隔行如隔山,這是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王志偉在商場跌跌撞撞,再也沒了當初手持刻刀在青田石上游走的自信。為了堵住經營上的資金漏洞,他多次借款,拆東墻補西墻,之后又貪大求快,開展了國際貿易,造成經營不善,漏洞越堵越大,直至他萌生了詐騙意圖,騙取身邊幾十人的辛苦血汗錢,逃之夭夭。這一逃,就再無回頭的可能。
瑟瑟的山風掠過臉頰,將淚水帶走,王志偉望著遠方,感到異常孤獨。往昔的美好在此刻已成刺骨的尖刀,讓他疼痛不已。但,這一切又能怨誰呢?自己種下的惡果,必由自己收獲,自己犯下的罪孽,必由自己承擔。王志偉嘆了口氣,轉身隨著虔誠的信徒們,緩緩地向山下走去。
抓捕的過程和計劃中的一樣順利。王志偉在回家的路上,被哥倫比亞警方截獲。世界各國對經濟犯罪,都持零容忍的態(tài)度,犯罪嫌疑人無論逃到哪里,他們的身份都永遠不會改變。
王志偉面對中國警察文小華,情緒很平靜。他默默地用手攥著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沉默不語。
“你信教?”文小華問他。
“是,天主教?!蓖踔緜セ卮?。
“在國內就信嗎?”文小華又問。
“不,是來到這里以后?!蓖踔緜フf。
“回家吧?!蔽男∪A語氣平緩,看著王志偉的眼睛?!摆H清罪孽,過個正常人的生活?!彼a充道。
王志偉抬起頭,與文小華對視。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漸漸沖破了他努力掩飾的平靜。他眼圈發(fā)紅,聲音哽咽地說:“是啊……也該回家了……”
他默默地朝向蒙瑟瑞特山的方向,念念有詞:“我向全能的天主和各位信徒們懇請,我愿意承認我在人世間犯下的罪孽,我有罪,有罪,有重罪。為此,我懇請圣母瑪利亞、天使和圣者,給我贖罪的機會,為此我祈求上主,我的天主,讓我贖罪……”
他說完,回頭轉到祖國的方向,他面前站著的是中國警察,文小華。
按照哥倫比亞的法律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抓獲后,中方必須在三十六小時內接走,文小華、楊晨和靳偉,幾乎沒有合眼,行李箱一直隨身攜帶,衣服也來不及換,只在移民局的辦公區(qū)小憩了片刻,又投入到緊張繁忙的工作之中。靳偉由于休息不足,加之高原反應,連續(xù)腹瀉。文小華按照自己的經驗,用熱水沏了檸檬片,給他服用,喝了幾杯后,癥狀果然有所緩解。在駐哥倫比亞使館的大力支持和協(xié)助下,經過努力,在二十小時內,終于辦理好了押解王志偉回國的手續(xù)。
與此同時,文小華接到了丁總在轉機機場打來的電話。丁總在電話里說,再過幾個小時,自己即將到達波哥大。
文小華笑著說,那您就只能“下了飛機再上飛機了”。
在啟程之前,楊晨特意到當?shù)厝A人開的商店里,買了榨菜和泡面,在來哥倫比亞的三十多個小時中,他可吃夠了飛機上冰冷無味的餐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