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玄同和黃侃師出同門,黃侃被稱為“章門天王”,錢則被稱為“章門南王”,章太炎在其《自撰年譜》“宣統(tǒng)二年條”中說:“弟子成就者,蘄黃侃季剛,歸安錢夏季中,海鹽朱希祖逖先?!秉S侃反對白話,戲呼錢玄同為“錢二瘋子”,有詩戲之曰:“芳湖聯(lián)蜀黨,浙派起錢瘋?!?/p>
錢玄同寫給兒子錢三強的條幅1932年,章太炎在北京講學,錢玄同對老師畢恭畢敬,親自擔任翻譯,因為章的浙江話,很多北方同學聽不懂。一次,錢、黃二人在章太炎住處的客廳里相遇,與在座客人一起等候老師出來,黃侃忽呼錢玄同曰:“二瘋!”錢玄同聞之不悅。黃侃繼續(xù)說道:“二瘋!你來前!我告你!你可憐?。∠壬瞾砹?,你近來怎么不把音韻學的書好好地讀,要弄什么注音字母、白話文?!眱扇擞谑菭庌q起來,最后錢玄同大怒之下,拍案厲聲曰:“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話文!混賬!”于是雙方吵了起來。章太炎聞聲,連忙出來排解,哈哈地笑著說:“你們還吵什么注音字母、白話文,快要念‘アイウエオ’了??!”
又在《致潘景鄭書》中寫道:“季剛兄作古,聞之心痛。弟與季剛自己酉年訂交,至今已廿有六載。平日因性情不合,時有違言。唯民國四五年間商量音韻,最為契合。廿一年之春于余杭師座中一言不合,竟至斗口。豈期此別竟成永訣。尤今思之,吾同門中精于小學文辭如季剛者有幾人耶?”由此可見,錢、黃二人,雖因“性情不合,時有違言”,但錢對黃還是心懷敬重的。
當外在的壓力消失,個人也跨過激昂漸漸冷靜成熟,不惑之年的錢玄同曾說自己從前種種過激的言論“十之八九都成懺悔之資料”。1919年后,錢玄同決意退回書齋,專攻語言文字研究。錢玄同編著的《文字學音篇》是我國高等院校漢語音韻學課程最早的一部教材,但錢玄同對這部教材不甚滿意,說其“百孔千瘡”、“多一個人看見,就使我心中加一分難受”,常說要修改,不愿公開出版。但該書的影響實在太大,不僅北大校內,校外也有很多人來買,所以一版再版。1921年這部講義重印時,錢玄同在《文字學音篇·再版序》里自己列出了該書的六條不足。
錢玄同在北大主講文字學時,上課從來不帶書本,除粉筆之外,身無長物,口講指畫,滔滔不絕。一個字的含義,往往要解釋好幾個小時,隨口引證《說文解字》、《爾雅》,原原本本,絕無差錯。
錢玄同生性狂狷,治學不守“家法”。作為古文派大師章太炎的入室弟子,錢玄同有非常高的古文經(jīng)學造詣,然而后來他又拜今文經(jīng)學大師崔適為師,并自稱“乃始專宗今文”。但據(jù)實來說,對于古文和今文,錢玄同都是“離經(jīng)叛道”之徒。章太炎就曾因為錢玄同學習今文經(jīng)學和提倡白話,戲稱錢“畔師”。20年代初,錢玄同和大學剛畢業(yè)的顧頡剛討論今古文,以《聊齋志異》上的故事舉例,說明他們這一代學人治學應該有的態(tài)度。書生桑生先后接納了兩名女子,這兩個不安分的女人,老是互相攻擊,一個說對方是鬼,一個說對方是狐,桑生起初以為她們只是妒忌,說著玩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考驗,發(fā)現(xiàn)她們果然是鬼是狐,事實證明兩個女人說得都對。這個故事正好可以用來面對今古文之爭。今文學家說古文經(jīng)過劉歆偽造,說的是對的;古文學家說今文不符合孔子的意思,也是對的。因此,現(xiàn)代學人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古文學家的觀點來批評今文學家,用今文學家的觀點來批評古文學家,從相互指責之中,把各自的假面目戳破。